巧兒垂頭喪氣地夾起了一塊芙蓉蟹,慢條斯理的吃著,活像一個受盡欺凌的小媳婦。
彭襄妤見狀,不禁搖頭失笑了,親自夾了一塊杏仁豆腐,放進巧兒的磁碗內。「好了,別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又沒虐待你,只不過要你講話留神些,用點腦筋,別亂用詞藻,讓旁人尷尬見笑!」
「彭姑娘莫再責怪巧兒了,否則,老朽可會坐立不安了。」白夢璞再度出面為巧兒緩頰。「何況,巧兒除了心直口快之外,亦未犯什麼不可原諒的過錯啊!」
「聽到沒有?你出言無狀,口沒遮攔,白老伯不但不怪,還替你說情,你還不好好向人家道歉陪罪?」彭襄妤不徐不疾地叮囑道。
巧兒立即起身施禮,「巧兒說話莽撞,不經大腦,若有冒犯您老人家之處,萬乞寬諒!」
「好說,好說,老朽也是個直肚直腸的人,對你的直來直往,只有欣賞,並無見怪,你就不必介懷,儘管坐下來放心用膳,自然一些無妨。」
他的落拓豪爽,讓巧兒舒坦了不少,原本有點僵悶的氣氛也跟著舒緩起來。
杯斛交錯,吃吃喝喝之間,彭襄妤和白夢璞愈聊愈投契,兩人一老一少,從琴棋書畫,詩史歌賦,到國家大事,人生百態,他們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像是一對笙磬同音,相見恨晚的忘年知友,對彼此充滿了一分惺惺相惜的感覺,這份感覺十分奇特,像是父女,又像是知音。
聊著,聊著,白夢璞望著美麗絕倫,才情傲骨的彭襄妤,又不禁捻著鬚髯,喟然一歎了。
「姑娘品貌無雙,知書達禮,不知是多少王侯將相,英雄好漢夢寐以求的顏如玉,若不是造化弄人,你也不會淪落風塵,過著這種屈顏承歡,笑罵隨人的生活,唉!」他感觸良多地蹙額低歎,沉吟了好一會,方才面帶遲疑地望著神思飄忽的彭襄妤,字斟句酌地說道:
「彭姑娘,請恕老朽冒昧直言,老朽與你雖是萍水相逢,對你的品貌才情卻是印象深刻,喜愛萬分,老朽斗膽,想替犬子牽條紅線,向你言媒提親,以結秦晉之好,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見彭襄妤滿臉緋紅,低垂著粉頸,一副既驚訝又嬌羞,又不知如何應對的模樣,不禁又快馬加鞭地補充道:
「彭姑娘,不是老朽自誇,我那犬子,模樣不差,高高瘦瘦,稱得上是文武雙全,溫文儒雅的白面書生,又稍通音律,尤其是擅於吹簫,若不是為了避禍,老朽送他到關外習藝,他早就可以成家立業,闖出一番功名了。」
他口沫橫飛地說了大半天,彭襄妤仍是一副羞羞答答,不言不諾的模樣。白夢璞不禁氣餒,大大的歎了一口氣,說起話來不僅帶著七分感觸,更多了三分酸氣。
「唉!莫怪你不作聲,是老朽太一廂情願了,想你琳琅珠玉,艷冠江南,醉倒在你石榴裙下的豪門權貴,王孫公子不知凡幾,我們這般無錢無勢的升斗小民,拿什麼來跟人家比,只怕是高攀了。」
彭襄妤一聽,連忙紅著臉,焦灼不安地急著解釋:
「白老伯,你誤會我了,你看中我,憐疼我,是我的福氣,我感動珍惜都來不及,焉敢挑肥揀瘦,生那勢利斗筲之心?只是……」她垂下嫣紅的粉臉兒,一副羞於啟齒的模樣。
白夢璞心念一動,「莫非,你已心有所屬?」。
彭襄妤輕咬著唇,臉上的紅暈一路漫上了耳根,又順勢染透了她的粉頸。
白夢璞一臉幡悟的點點頭,「原來,你早有意中人了,老朽還一味為自已兒子敲鑼打鼓,強扮媒人,實在是太過於魯莽了。」他若有所憾地停頓了一下,又半帶好奇,半帶關切的追問道:「不知哪位仁人君子有此鴻福?能得姑娘芳心暗許,青絲長系?」
一番話又問得彭襄妤面紅似火,一副窘澀交迫,難以啟齒的模樣。
而白夢璞並未因此打住,反倒一臉狐疑不解地追根究柢,「姑娘不肯相告,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抑或是嫌棄老朽不過是個寒酸卑微的老頭兒,沒資格關心你的終身大事?」
此言一出,彭襄妤再怎麼窘迫靦腆,也不得不紅著臉出面澄清,「不是這樣的,白老伯,襄妤默不作答,絕非故意怠慢,而是……」她無限彆扭地絞著衣袖,一副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措辭的模樣。
坐在一旁,悶著頭,既專心又安靜用膳的巧兒,終於打破沉寂,義不容辭地再度扮演忠心護主,臨陣插花的角色了。
「白老爺子,我們小姐平時雖是個不讓鬚眉的掃眉才子,但,遇上這兒女情事,可也是個弱顏易愧的姑娘家,你要她談自個兒的心上人,她怎說得出口?還是由我這個不倫不類的丫頭片子耍耍嘴皮,為你說長道短吧!」說著,她還刻意偷瞄了彭襄妤一眼,見她星眸半掩,面染淡霞的不吭聲,也就大著膽子將展靖白和彭襄妤如何相識,如何吹簫寄情,又如何思惹情牽,欲理還亂的一段迷情細說從頭。
不知怎地,巧兒不經意地發現白夢璞的臉龐竟有點暈紅,莫非是不勝酒力的關係?可是,他聽得那樣尊注入神,桌上的茶酒飯菜,他一樣也沒動,這會竟會莫名臉紅,倒真是有些奇怪。
不過,疑悶歸疑悶,說話正在熱頭上的她,倒未將此事擱在心上,反倒一心冀望抓著白夢璞充當智囊團,一方面琢磨展靖白那迷離難懂的心思,一方面替彭襄妤打抱不平,主持公道。
「白老爺子,你說,這展靖白是不是有些過分,這有情無情也不說個清楚分明,浮在那故弄玄虛,吊人胃口,急得我差點沒掄著一雙小拳頭,去找他理論,罵他個三天三夜!」她愈說愈是激憤不平,活像一個脫了憨厚古意外衣的小夜叉。
彭襄妤見狀,不得不滿懷羞怯地白了巧兒一眼,語音幽幽的歎道:「巧兒,你太放肆了,想我不過是一名身世飄零,迎新送舊的青樓女子,展公子他縱是有情有義,只怕……也是會心存疙瘩,難以釋懷,或許……」她不勝楚楚地苦笑了一下,「這便是他遲遲未有進一步表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