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一陣清越而略感淒涼的簫聲,遠遠傳來,音細而清,宛如鶴唳九霄,黃鶯悲嗚。
彭襄妤心頭一震,凝神細聽,知道他吹奏的是李白的長相思所譜成的曲子。
情不自禁地,她淚盈於睫,神情飄忽地跟著簫聲輕輕吟唱著:
「長相思,在長安;路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蕈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
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綠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
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一曲終了,餘音繚繞,彭襄妤卻早聽得凝神縈懷,悲喜交織,柔腸百轉。
她細細咀嚼著曲辭中「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這二句詞的涵意,不覺思潮迭起,芳心如麻。
長相思,摧心肝!對於咫尺天涯,有情還似無情的吹簫郎,患得患失的彭襄妤,深陷於一份剪不斷、理還亂的矛盾情境中。
☆ ☆ ☆
不知真是菩薩顯靈,抑或是真有那位不知名的貴客暗中相助,總之,迎翠樓又恢復了昔日絲竹紛陳,笙歌裊裊,情影翩翮,賓主盡歡的局面。
胡嬤嬤更是樂得一掃過去幾日的陰霾,鎮日春風滿面,笑語如珠,眼睛都變成了二條線。
少了那些粗魯蠻橫,斯文掃地的惡客,迎翠樓內儘是一片杯光交錯,打情罵俏的聲浪。
自信霉運已過,穢氣殆盡的胡嬤嬤,才喜笑顏開地招呼完一位剛上門的熱客,不料,又碰上了一位素昧平生、稀奇古怪的客倌。
這位體型小巧清瘦,身著淡綠香錦袍的少年書生,一入門,便單刀直人地點名要見花魁彭襄妤,胡嬤嬤沒轍,只好公事公辦,要巧兒拿出彭襄妤事先出好的對子,讓他試試。
那名生得眉清目秀、又帶點慧黠之氣的少年書生接過絹紙,搖頭晃腦了好一會,方才提筆揮毫,從容對答。
巧兒接過絹紙,攤開一看,頓時變了臉色,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在作答的空白處,畫上一隻小鳥,一隻展開翅膀,靈動活潑的麻雀。
她沒好氣的睜大了一雙杏眼,「這位公子,你是存心找碴?還是尋咱們開心的?就算你胸無點墨,目不識丁,答不上對子,也不必這般惡作劇地戲耍人啊!」
少年書生聞言,輕搖折扇,嘻嘻一笑,「這位姊姊別氣惱,小生絕無戲弄你們的意思,勞煩你把絹紙交給彭姑娘過目,我想……」他胸有成竹的揚揚眉,「她會見我的!」
巧兒聳聳鼻子,冷笑了一聲,「你甭做春秋大夢了,我們小姐要會的是才高八斗,胸羅萬卷書的俊秀人物,你這點斤兩,想上媚香閣,不啻是野人獻曝,自取其辱!」
少年書生聽了,不但不以為忤,反倒瞇起眼,對疾言厲色的巧兒擺出了風流小生的嘴臉。「這位姊姊的嘴真利,你罵人的模樣煞是好看,宛如一朵帶刺的野玫瑰,又悄又潑辣,嘖嘖嘖,直看得小生我心跳加雷,口水直流啊!」說著,還故作饞涎地將手中的折扇一合,輕浮地撩了巧兒的下巴一下。
巧兒滿懷羞惱地漲紅了臉,她怒不可遏的瞪著貧嘴薄舌,笑容狡黠的少年書生。「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出言不遜,行止不端地吃我豆腐!」
少年書生嘻皮笑臉地再度揮揮折扇,「姊姊若怕我吃豆腐,就不要再刻意刁難,趕緊拿著絹紙交差,否則……」他一臉精怪地撇撇嘴,「我見不到襄妤姑娘,心中氣惱,只好退而求其次,讓你李代桃僵,陪我溫存旖旎,共度春宵了。」
「你……好無恥!」巧兒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不由咬牙切齒地連連頓足。
少年書生卻是一臉淘氣,樂在其中的神態。
眼見二人僵在那,一個氣得面紅耳赤,杏眼圓睜;一個卻是笑得滿臉促狹,不勝得意,萬般無奈的胡嬤嬤只好出面緩頰,忙打圓場了。
「公子,你初次光臨,敞店蓬蓽生輝,只是,這襄妤姑娘非比尋常的勾欄女子,她有自己的接客規矩,你對不上對子,我們也愛莫能助,還請你大人大量,莫與咱們為難!」
少年書生眨眨眼,老神在在地揚嘴一笑,「嬤嬤不用緊張,小生不是那種死纏活賴的霸王客,你儘管把絹紙交予襄妤姑娘閱覽,要不要見我,由她決定,小生不做二話!」
「我們小姐會見你這無賴才怪!」巧兒怒氣難消地咬牙罵道,一張清麗可人的悄顏繃得死緊。
胡嬤嬤暗暗使了個眼色,「巧兒,你就破例一回,把絹只拿給襄妤看,若是不行,料想這位公子是明理人,不會故意找碴生事的!」
巧兒心不甘情不願地依言行事,臨走前,仍不忘賞了那個笑謔不絕,面帶輕佻的賊書生一記狠辣辣的大白眼!
上了媚香閣,她還不忘鼓著腮幫子,喋喋不休地大告其狀,本以為彭襄妤會和她同仇敵愾,讓那個輕薄可惡又沒啥內涵的臭書生吃上一記閉門羹,誰曉得,彭襄妤看了那張絹紙,先是一愣,隨即雙眼一亮,露出了驚喜莫名的笑容,甚至還迫不及待地吩咐她:
「巧兒,你趕快下去請那位公子上來,」她見巧兒噘著小嘴,一副老大不甘的模樣,不由加重了語氣,「快去,不准對人家無禮!」
「小姐,像這種俗不可耐的跳樑小丑,你見他做啥?只怕是污了你的眼,還是……」巧兒咬著下唇,面帶不豫的提出異議,「讓奴婢替你打發他,省得白惹了一頓閒氣!」
彭襄妤好笑的搖搖頭,「巧兒,你別那麼小鼻子小眼睛的,這個人活潑可愛,是我的好朋友,你儘管請他上來便是,不必多言。」
「這……」巧兒皺著眉尖,一副既迷惑又躊躇的神情。「小姐,你幾時同他交上朋友了?怎麼小的毫無印象?」
彭襄妤秋波微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先請他上來,等會自會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