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娟切出水果招待客人。
清心羨慕,「吳小姐你這裡井井有條,式式具備。」
「老姑婆都是這樣。」
清心用手捫住胸口,「到了幾歲不結婚就升為老小姐?」
「看一個人的心情,有時廿多歲就覺得蒼老。」
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已到深夜。
清心還是放下辭職信。
她退回一個月薪水給機關,可以即日離職。
一定要走,而且要立刻走,可見是何等厭惡。
清心也有點節蓄,實在遇到難以招架的人與事,她也可以休息一段時間。
看看情形再說吧。
第二天,她一醒來就覺得左眼劇痛,一片紅腫。
看了醫生才上班,她眼睛發炎,只得除下隱形鏡片,戴回黑框眼鏡。
近千度近視,自己看著都覺好笑。
誰會想到可能就是這一副眼鏡救了她。
一回到公司就發覺整個部門肅靜。
江總宣佈,「我來介紹給各位認識:這是你們未來上司人滿珍小姐。」
大家唯唯喏喏,發出一股嗡嗡聲。
那方女士打扮得過份華麗,俏皮點可以問她一句:去喝喜酒嗎,老一脫的人總是太過隆重,不僅避重就輕。
她一臉驕矜,逐個見過,忽然問:「誰是吳乃娟?」點名了。
乃娟一怔,不得不站出來。
鎗打出頭鳥,她怎會知道有吳乃娟這個人?
「是你?」
上下打量,一點禮貌也無,根本不懂尊重,好似對下屬說:今日你可落在我手中了。
但是她看到的並非一個亮麗玲瓏的女子。
只見吳乃娟穿鐵灰色套裝,裙長過膝,配白襯衫與平跟鞋,只戴一隻手錶,直短髮,還有,架看近千度啤酒瓶底般厚的眼鏡。
「這裡是誰有一雙洞悉人心的大眼睛?」
乃娟輕聲說:「是否江總?」
「不,」有人說:「是指謝淑芬吧,她已離職。」
那方女士點頭說:「那麼,這裡的人都是安分守己的囉。」
大家訕笑。
見過面,各人散去。
乃娟托一托眼鏡框,回房工作。
過片刻江總來敲門:「方小姐叫你一起午飯。」
乃娟抬起頭,「我有事。」
「你乖巧點可好?」
「那並非我強項,我從不陪茶陪飯。」
「我找不到人陪,兩個人白板對死,說些甚ど?多糟糕。」
乃娟大笑。
江總歎氣。
乃娟取過手袋,「好,捨命陪君子。」
江總如遇大赦。
他們三個人到一間會所午餐,一頓飯時間,只得方女士一個人說話,從頭帶到尾。
她也不覺有何不妥,天經地義如此,一人獨白。
江總偶然加插意見,被她斥責:「這種人有甚ど好提!」
乃娟埋頭苦吃。
方女士問江總:「聽說你退休後移民加拿大?」
江總點點頭,「也輪到我釣魚種花照顧外孫了。」
「會習慣嗎?」
江總笑,「我同你都是前朝出身,一雙小腳放不大,不能像這一代人穿球鞋,跑得快。」
方女士變色,「是嗎,盧健秋、許立群、莊斯展做得多好,步步高陞。」
「滿珍,人家已學會七十二變,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她仰起頭,露出一絲寂寥之意。
「及時而退,未嘗不是好事。」
但是方女士只靜了十來秒鐘,忽然教訓侍者,說咖啡不新鮮。
午餐就此結束。
方女士可會聽取江總忠告?當然不,各人有各人際遇,江總子女已經成年,
女兒快要生養,知道是雙胞胎,不知多希望父母過去幫著照顧嬰兒。
方女士退到甚ど地方去?也只得繼續坐在高薪位子上,委屈她了。
她忽然問乃娟.「你近視那樣深,為甚ど不用激光治療?」
乃娟據實答:「我怕盲。」
「嗤,」方女士笑,「膽小鬼。」
乃娟也微笑。
回到辦公室,江總讚她:「表現優良。」
乃娟說:「少年時受人冷淡最為生氣,今日,巴不得無人看我,好讓我舒服太平過日子。」
江總說:「那樣,大紫荊勳章就輪不到你了。」
「我一貫守株待兔,命中有時終需有,命中無時莫強求。」
「在方滿珍面前又不見你如此牙尖嘴利。」
乃娟大笑。
「你的黑框眼鏡別摘下來才好。」
乃娟搖頭,「第一印象最重要,先入為主,深印腦海,以後,我怎樣打扮都不妨了。」
「鬼靈精。」
運氣好而已,誰也不知方女士會在今日突擊檢查,偏偏她患了眼疾。
以後,保證方女士只記得她千度近視,不知省卻幾許麻煩。
這是懦弱?不不,熟讀心理學的乃娟真切認為大智若愚,大勇若怯,還有,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翌日,眼睛腫得睜不開來,乃娟再去看醫生。
西醫姓 Goodman ,叫好人醫生,當下同乃娟說:「你要休息,請假三日,不准看計算機電視書本,戴眼罩聽音樂,眼睛非同小可,不得掉以輕心。」
「是,是。」
「還有,請拿三千元出來,我代你捐贈奧比斯飛行眼科醫院。」
「一定,一定。」
離開診所時,乃娟多了一隻眼罩。
回到家裡,她聽醫生話,臥床休息。
適才在辦公室,有人提起謝淑芬。
嫁了富商的她已成為利家亮繼母,不知蜜月回來沒有,十分牽記她。
真沒想到淑芬的電話隨即到了。
她聲音同以前一模一樣,「辦公室同事說你因眼疾告假,我立刻來看你。」
淑芬帶著女慵一起來。
「這三天工人在這裡照顧你。」
本來行頭已經十分考究的淑芬如今更加打扮得無懈可擊,卻又不過份華麗,乃娟表示讚賞。
「生活幸福嗎?」
淑芬自己找到拖鞋換上。
她這樣答:「想要的都全得到了,我們這一票人比林黛玉她們略有智能,絕對不敢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乃娟微微笑。
「乃娟,聽說江總退休,由另一位女士頂上。」
「人來人往,平常事而已。」
「這位女士去到哪裡對同事來說都是一種懲罰,你不如出來,我介紹你到利氏工作。」
乃娟笑,「那豈非裙帶關係?」
「咄,這世界原本如此,籐牽瓜,瓜牽籐,別撇清了,白吃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