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婚是好事。」
「但是 - 生育問題呢?」
「所以高齡產婦越來越多。」
「這又不公平了,四十歲做母親,人譏老蚌生珠,四十歲做父親又如何?」
「老當益壯。」
大家呵呵呵笑起來。
乃娟在笑聲中告辭。
走向學校停車場,她發覺身後有人。
她警惕地轉過頭去,看到一個穿白襯衫卡其褲剪平頭男子。
有點面熟,是誰呢。
對方讚道:「講得好極了。」
乃娟謙遜答:「不過是集中了幾位專家意見,人家早已著書立論,不過每段際遇都有不同之處,盡信書不如無書,還得憑當事人機智。」
「秘訣是忍耐吧。」
「我想是,一位太太說過,必需在忍無可忍之際,重新再忍。」
這人是誰呢,是女校的老師吧。
那人見她略有躊躇,知道她仍然想不起他是誰,未免惆悵,因此說:「我是李至中。」
她朝他點點頭,上車。
李至中問她:「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嗎?」
乃娟覺得他唐突。
「呵,」她說:「我還有點事。」
趕快把車開走。
好像在幾個不同地方見過這李某,真巧合。
乃娟的確有事。
她約了師傅訴說心事。
諶教授已經退休,看見得意門生來訪,十分高興。
乃娟挽著碩大果籃進屋。
教授斟出香茗。
「這茶裡有慾望果,香不可言。」
乃娟捧杯深深嗅聞。
寬敞書房裡只有兩張沙發一張大書桌,長窗處樹影婆娑,紫籐花垂得尺多長,不知名昆蟲吱吱嗚叫,書房成為談心最好地方。
教授穿藍布長衫,梳髻,保養得很好,卻絕無意圖使自己看上去比真實年齡年輕,份外莊重智能。
她輕輕問乃娟:「仍然沒有勇氣走到他面前自我介紹?」
乃娟一隻耳朵發癢。
半響她才說:「能夠看他一眼已經很好。」
教授微笑。
乃娟解釋:「在那樣英俊可親幾乎完美的他面前,未免自卑。」
「你怎ど知道他性格完美?你看到的不過是表面。」
「從未見過他對老人小孩有一絲不耐煩。」
「那是他的工作,有人一下班就原形畢露。」
「我想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把他想得太好。」
「也許是。」
「明天試試走過去同他說話。」
乃娟用手掩住瞼,「不,不。」
「為甚ど?」
「我其貌不揚,何必自討沒趣。」
教授微笑,「但願每個人看自己都這樣謙卑。」
「不認識反而好,坐在人群裡,他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我沒有負擔,隨時可以去看他,又能自由消失,大家都不覺尷尬。」
教授溫和地說:「平日英姿颯颯的你,竟也會有靦腆的時候。」
「教授,這是一般人口中的暗戀吧。」
「乃娟,你的層次不同,我代你分析:你因為在工作上接觸太多怨偶,故此對感情失望,不想進一步發展。」
「真的,原來世上並無美滿婚姻,只看當事人可以容忍到甚ど地步。」
「噓,千萬不要說出去。」
諶教授也是獨身,她自然是個明白人。
乃娟輕輕說:「工作毫無突破,如果可以尾隨這些問題夫婦回家,追究他們的分歧原因,才是真正的輔導員。」
「清官也審不了家庭事,來,我做了下午茶。」
乃娟的胃口一直欠佳,平日只吃一點點,而且,也不計較味道。
她對教授說:「有一對夫婦互相抱怨對方不煮三餐,我也希望男伴懂得烹飪,貢獻三菜一湯。」
諶教授說:「我很慶幸有個老廚子。」
乃娟本來有許多話說,但是吃完點心,胃填得飽飽,感慨唏噓忽然都比較遙遠,牢騷也就減少。
她告辭駕車回家。
駛到一半,天下起雷雨來,乃娟急急回家關窗,客廳已經濺濕一角,那亞熱帶的雨下得像麵筋似白嘩嘩,許多人家晾在露台外的衣服來不及收。在風雨中掙扎飄搖,像一群頑皮的街童。
誰家在聽收音機,隱約幽怨的歌聲轉來:為甚ど,不見你,再來我家門,盼望你,告訴我,初戀的情人……
乃娟在露台前聽雨,蜷縮到沙發上,悄悄睡熟。
她盼望有一雙溫柔手臂輕輕替她蓋上毯子。
乃娟覺得她心靈有小小一部分尚未進化,是一個舊式女子,庭院深深,獨守閨中,對異性有無限憧憬。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起來,淋浴時不慎打翻了香水瓶子,濺得一身都是,乃娟連忙沖洗,出門時仍然覺得太香太招搖。
那日,尋求輔導的一對夫妻為金錢紛爭。
一定是主任調錯他們來她處。
他們應當往魏華博士的辦公室,他才是經濟問題專家。
這一對夫婦吵得乃娟耳朵嗡嗡響。
「我們結婚後便把收人存進聯名戶口,可是三年來她一直把兩份薪水花光光,她萬打萬那樣買首飾衣物,我得兼職償還房屋供款,苦不堪言。」
那年輕的妻子不滿地說:「女人買幾件衣服很普通,沒理由叫我把收入添電器傢俱。」
乃娟怔怔地看著這一對拒絕長大、心態未成熟的男女。
魏華會怎ど說?
乃娟苦苦思索。
室內靜下來,那夫婦全神貫注看著乃娟,等待她的忠告。
乃娟咳嗽一聲。
「夫妻最好分開戶口存錢。」
「但是,一女一男結婚後不是已經兩為一體嗎?」
乃娟看看他倆,「那是形容詞,指二人共患難同進退,但無論在精神或肉體上,你們仍然是個體。」
他們愣住。
「兩人應留有空間,尤其在金錢上,各人有花錢自由,互不干涉,聯名戶口引起的煩惱最多。」
「那麼,誰負責房屋供款?」
「結婚之前,你們沒談過這個問題?」
他們面面相覷。
男方說:「一人一半。」
女方拉下臉來,「明日我即回娘家。」
乃娟說:「只有雙方都是負責任的成熟人士才可擁有聯名戶口,而且戶口中需有大量存款,否則,財政獨立,頓少紛爭。」
他們沉默。
「你倆對對方的期望太高了,難免失望。」
時間到了,他們站起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