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我們個性不合,鬧翻,解除婚約。」
「他們會怎麼想﹖」莉莉安問。
「過一陣就沒事。」
「這——」
「莉莉安。我相信緣份這件事,我一家無端被牽涉在這件事內,不是偶然的。想想芸芸眾生當中,你偏偏選中我,我們一定有點緣份,你說是不是?」
莉莉安把頭枕在我的肩膀上。忽然落下淚來。
「來,別哭,別哭。」我拍著她的背部。
沒多久媽媽就把一隻不大不小的鑽戒給我,叫我送給莉莉安。莉莉安戴在手上左看右看,可是又哭了。唉,女人的心理真難明白,太難了。
這下子又為什麼而哭?百思不得其解。
我們終於到了最後審判那一日——潘氏夫婦雙雙抵達香港,我這個「未來女婿」開車去接,車子是爸爸的平治。阿莉一看見父母就哭。(又哭。)潘先生夫人倒是很相櫬得體的一對。潘先生雙目炯炯有神,上上下下的把我打量得每個細胞都一清二楚。
我倆陪他們去酒店,然後我留下莉莉安陪父母,我溜開去上課。
沒想到我自己的老爸老媽也不跟我說一聲,便跑到酒店自動見親家去了,稀哩嘩啦的知心話說了兩車,我與莉莉安面面相覷。
看樣子這套戲已封了聒本門,成功得很。可是莉莉安在這個星期內瘦了很多,臉上少了一圈。
潘先生笑說:「哈哈,渡蜜月嘛,自然是來英國住上一陣子,婚後則住香港,好不好﹖我們兩家,各得一子一女,簡單之極,莉莉安自小被寵壞了的,遇上尊,不只是她的福氣,也是我們的福氣。」
我那老媽連忙也高帽子套回去,「那裡那裡。阿尊傻里傻氣,咱們以為他一輩子娶不了親,現在……哈哈哈哈。」
一星期很快過去,潘氏夫婦心安理得,非常滿意地回英國去了。臨走直托親家照顧莉莉安。
媽媽則跟我說:「無論如河,莉莉安一星期得來一次,讓我弄些好吃的菜給她補一補。念醫科多辛苦,女孩子獨個兒住,那慘淡勁兒,也夠她受的。」
我歎氣。
莉也歎氣。
戲演完了。
莉跟我說:「戒子還你。」她想把戒子脫下來,但一時緊,除不下,她說:「我回家用肥皂滑一滑,明天還。」
「明天?」我說:「要利息的。」
「尊!」
「對不起。」我苦笑。「你喜歡,就帶著好了,何必還呢?由此可知你是不屑。『婚約』解除以後,我們還是朋友,戒子還不還,小事耳。」
「你別誤會我。」莉莉安說:「我——」
「你不必向我『報恩』,從此我們『男婚女嫁,各不拖欠』,你放心,這件事我要是洩漏出去,叫我爛掉嘴巴。」
「你在氣我。」莉莉安說:「尊——」
「我總得有點氣,我年紀尚輕,不想這麼快潰瘍,你小姐包涵包涵。還有,你請回吧,我們之間的緣份到此為止,你不必再來。」
「你趕我走?」
「莉莉安,我哪兒敢做這樣的事?別在無謂地方流連,你要辦的正經事兒多著,多少男孩子在排隊輪著你。」
「尊,」她用懇求的聲音說:「我可否在這裡陪你一會兒﹖尊。」
我的自尊心受到極大的打擊,我強笑說:「我跟你說過,莉莉安,你不必報恩,回家去吧。」
她走了。
半月來跟她相處,忽然分手,我恍然若失。夢裡夜裡儘是伊人的倩影。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已經深深印在我的腦中,我無法擺脫她。
我深深地歎一口氣。
什麼叫做愛?當你衣食住行全部不缺的時候,卻為某一個人茶飯不思,這就叫做愛情。
奇怪,陽光同樣和煦地照在我背上,教授同樣地授課,莉莉安沒出現之前,一切平安無事,我的心情如湖上之鏡面一般,但是現在卻煙雨濛濛。我也不知道何以莉莉安會引起我心中之漣漪串串。
一個人在愛情中是萬分文藝腔的,原諒我肉麻當有趣,把鴛鴦蝴蝶派中可以用的言句全部用上了。
現在每天太陽升起來,再也帶不起我任何的興趣。一個人在路上走,寂寞如枯草,我頓時像老了十年般。
在飯堂中吃飯,老是盼望莉莉安會出現——怎麼可能﹖除非她需要有人再扮演一次未婚夫,那麼我倒是駕輕就熟的。呵,悠悠我心,非無他人,為子之故,沉吟至今。
媽媽不久起疑心——「怎麼總不見莉莉安來我們這裡?」
「她那門功課有多忙,媽,你不是不知道。」
媽媽想了想,覺得也是實情。
我本要說,莉莉安潘是水遠不會再來了,水遠不再。
我跟自己說:會習慣的,慢慢便會習慣的,不需要過多久,她會淡出。將來兒孫滿堂的時候,我會想起這段往事,甚至講給孩子們聽。
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三個星期。
莉莉安像是消失在空氣中。校舍大,數千學生通常見不到面。
但是有一日,正當我漫無心思地在吃午餐的時候,有一個女孩子「嗨」的一聲坐在我對面。我抬頭。是莉莉安!我幾乎懷疑我眼花。「莉莉安!」我說。
「是我。」她把一隻指環在手中把弄。「我終於把它脫下來了,」她說:「不好意思,讓你等好久。」
我苦笑說:「我想念的不是這只戒子。」
她不響。
我問:「你怎麼會瘦成這樣?」
「我們考試。」
「考試也不該這麼瘦!」我說。
「在這段時間內,我想了很多,尊。」
「想什麼?」
「你與我。我與你。」她說。
「我們之間有什麼好想的﹖」我黯然說。
「我希望你別再提報恩這兩個字,我又不在一百年前出生,動勿動要賣身投靠報恩,我只是想說,尊,如果你不厭憎我為人,我們或許可以約會——」
我張大嘴瞪著她。
她說什麼?
「你是好人,尊,幫我忙是為朋友捱義氣,各人的作風不同,私底下你看不起我,嫌我不檢點,我是知道的,你一直避著我,我也是知道的,但你可不可退一步想,或者我也有我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