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藍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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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她對我說:「你隨便玩,隨便走走,我們住得近,本來應該做好朋友的,但是我今晚要招呼很多人,如果冷落了你,你不要介意。」

  我笑了,她這番話說得很得體,我想,這也就很難為她了。她是這裡半個女主人?我慢慢的離開人群,向靜一點的地方走過去。那個書房,我想,我要到那個書房去看看。

  我摸索著,這座房子的間隔我很熟,因為跟我們那裡是一模一樣的,連燈開關位置都一樣。我按亮了書房的燈,那盞燈在地上,很黯,僅僅夠亮光看得見房內的佈置。

  我坐在那張真皮安樂椅上,一低頭,。那本紅樓夢還是在地氈上,我輕輕的拾了起來,抖落了上面的花瓣,拿在手中,左邊有幾個水晶瓶子與杯子,我打開瓶子聞聞,是很好的拔蘭地,我倒了半杯,喝了一口。

  太舒服了,這個書房,我關上了門,才發覺這房間的隔音設備很好,客廳外面人聲音樂聲頂沸,但是書房裡只隱隱的聽到一點點。

  我幾乎是躺在這張大椅子裡的,享受著。這書房是這樣熟悉,我在外邊不知張望過多少次了,我很高興,又站起來,每樣東西摸一摸,走到一個書架子前面,我看到了一隻照片架子,我拿起來看。

  照相架子是水晶塑料做的,裡面一張黑白照片,拍得很好,一個男孩子與女孩子。我拿到亮光附近去一看,發覺女的就是那個漂亮的女孩予,這個舞會的女主人,而男的——我呆住了。

  真有這種巧合?纖長的身子,秀氣的臉,秀氣的眉毛眼睛。我的天。我拿著鏡框的手一直抖,沒有辦法停下來,太巧了,這樣的人終於被我找到了。即使他已經有了女朋友,看看也是好的。

  我走到他的書桌面前去,我看到了一顆血紅的圖章,我拿起來一看,圖章後刻著「辜家瀚」三個字。啊,他就是家瀚。他就是家瀚。

  我放下了一切,我一定要走出去,去找到他,去看他一眼。我拿著酒杯,推開了書房門,回到人群裡,一張張臉的找,但是我找不到。

  我又不好去問這個女孩子,我頹然的一個人回書房,躲在裡面吃悶酒。

  我想,也許他還沒有來,他還沒有來。他有事。但是我一定要等到他回來。是的,我向自己笑了,拿著酒杯,很是得意。我可以在這間書房裡過一輩子,我真可以。

  我喝了不少,看了半本紅樓夢。坐在地氈上,頭漸漸沉重,我抬不起眼來。我想我是醉了。我倒在那裡,心裡塞滿了事,很不開心,又很開心,就這樣睡著了。

  真要命。

  我是被熱毛巾敷醒的。我睜開眼睛,看著那個女孩子扶著我,一臉微笑。我羞得滿臉通紅。

  「沒關係。」她笑說:「你喝多了。」

  「是的。」我抬起頭了,「對不起,真失禮,什麼時候了?」

  「早上四點。」

  「唉呀,我的天,舞會散了?」

  「散了。」她笑笑。

  我衝口而說:「他呢?他回來了嗎?」

  「誰?」她問。

  「家瀚。」我說:「他大概回來了吧?」

  她臉上蒼白起來,「誰?你見了誰?你說什麼?家瀚?」

  「沒什麼,沒什麼!」我連忙否認,怎麼可以用這種口氣問及別人的男朋友,甚至是愛人呢?她當然要不高興的了。

  「你見到了誰?見到家瀚?」她拉住了我。

  我尷尬起來,她吃醋了。

  「不,」我也語無倫次起來,「我知道家瀚是你的男朋友。」

  她打斷我:「家瀚不是我的男友,我叫家灩,我是家瀚的妹妹。」

  「啊!」我低呼了起來,充滿了希望,啊!我怎麼沒有想到?怎麼沒有想到,這麼說來,一切還不算太遲﹖不遲就好。我們是鄰居,我還可以向他表表心意。

  但是家灩的神色很緊張,她問:「你真看見了家瀚?」

  「什麼意思﹖」我覺得奇怪。「我沒有見到他,但是我看見了他的書房,他的車子,他的屋子——」我大膽的說:「我想見他!」

  家灩鬆了一口氣,看著我,她低下了頭,很久很久,我看得出情形有點不對。她抬起頭來說:「家瀚,家瀚,你永遠見不到他了。他五年前撞了車,死了。」

  我像五雷轟頂一樣,「不!」我大聲說。

  「是。五年前他二十七歲,最有前途的建築師。坐在朋友的車子裡去聽音樂,回來車子失了事,就是這樣。父母為了這個意外遠遠離開這裡,他的屋子就空下來了,誰也沒有動他的東西,直到我回來,拭去了灰塵,仍然沒有動任何東西。他去聽音樂的那天是下午九點。他坐在書房裡看了一段小說,喝了點酒,朋友來接他,他沒有開車子,惡耗在午夜傳來。 」

  我幾乎瘋了,我說:「五年前,」我喃喃的自言自語,「五年前,五年前我還沒有畢業,我比他小十歲。」

  「是的,」家灩苦笑,「他會喜歡你的,他一直喜歡靜的女孩子,一直沒有女朋友,第一次我見到你,就呆住了,這不是家瀚心目中的女孩子嗎?我把你請了過來,想讓你知道,你們住的那幢房子,是我哥哥設計的。 」

  我知道,但是太遲了,什麼都有辦法挽救,但是失去的生命……

  我頹喪的靠在真皮沙發上。

  天漸漸的亮了。

  「現在我住在這間屋子裡,但是我不愛靜,這裡交通又不方便,我想我就要搬走了!」她歎一口氣,「我覺得大家都不肯承認家瀚已經不在了。像今天,我老覺得他在我們中間——通常碰見這種舞會,他是肯參加的,不過老是皺著眉頭,坐在一角不出聲,偶然笑笑。今天我發誓他回來過。」

  我淒慘的聽著。

  家灩說:「不要說我神經不正常,那天晚上音樂會的票子,是我去訂的。我從來沒有停止後悔過。」

  忽然之間,我想回家了。我真正的家,不是隔壁的家。我要回去了,回去看看父親,以免將來想見他還見不到,空恨自己。忽然之間,我覺得夢想是無法達到的,得到了,再失去,只有更難受,天下有什麼如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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