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她,她認識我?我愕然。
「美琪,你怎麼了?我是亞咪,你忘了?」她笑。
「阿咪!」我震驚的說:「趙阿瞇!」我想起來,是的,錯不了。「怎麼在這裡遇見你?」我笑,「你不是到英國去了?」
「總也得讓我回來吧,」她笑,「你要是做了移民局局長,咱們就糟了,一輩子也別回來。」
「畢業了?」我問:「多麼快便三年,口子像飛一樣。」
「嗯。」亞咪點點頭,「一眨眼的功夫,日子過得不知不覺。」
「外國的生活很好吧?」我問她。
「嗯,」她問:「這是你女兒?」她看看小琪,「好可愛!」
「還可愛呢,」我都不願意多談,「可愛什麼!」
她索性坐到我們座位上來,「讓我看看你,美琪。」
「看什麼,」我有點忸怩,「老了,胖了。」
「你如果老了胖了,我還不是一樣?我們是同年的。」
我看看她,她哪裡有變!太時髦了,以致我不敢認她,淡灰色的毛衣緊緊貼在她身上,長褲灰色的皮靴子藏在褲管下,是我最嚮往的打扮。
她的頭髮中分,長長垂在肩上,烏亮漆黑,臉上淡妝,成熟而美麗。最主要的是,以前我記得阿瞇是個飛揚跋扈的女孩子,在今日,她卻又溫柔又大方。
我說:「你不一樣,你總是走在時代尖端的,不是嗎?」
「你結婚多久了?」她問我。
「你走了一年,我就結婚了。」我說:「你現在是碩士了吧?」我羨慕地看著她。
「有什麼用?」她笑:「還不是做一份牛工。」
她把小琪抱著坐在她膝蓋上,小琪也奇怪,居然非常聽她的,動也不動,靜靜睜著眼睛,聽她說話。
「結了婚沒有?」我問。
「沒人要。」她笑。
她笑得那麼爽朗。
剛在這個時候,健來了,他趕得匆匆忙忙的,看到我們,把椅子拉開來,坐下。
我跟他介紹,「這是我大學裡的同學,趙小姐。」
我跟阿咪說:「我的先生。」
「你好。」阿咪笑得很寬暢,但並沒有伸出手。
健忙著抱過小琪,他沒有站起來,總而言之,我覺得一切都是一團糟,不可能更糟了。
阿咪抬起頭,「我的朋友來了,」她說:「對不起,美琪,我們再聯絡吧。」她自手袋拿出一張卡片交給我,「記得打電話來。」
「好的,阿咪,再見。」我十分依依不捨。
她向健笑一笑,「再見,再見小琪。」她站起來向一個高大的外國男人迎上去,兩個人很融洽的推開玻璃門走了。
健說:「那是誰?」
「我不是說了嗎?我同學!」我說。
「跟你其他的老土同學不一樣。」他說:「她倒是很大方。」
「人家到英國留過學。」我說:「你這老土,她站起來你也不站,又不說再見。」
「我抱著小琪,你怎麼了?」健白我一眼。
「人家會以為我嫁了個紅番,」我說,心中不是沒有氣的。
「有這麼嚴重嗎?」健笑,「來,我們走吧。」
「你為什麼約在這裡等?一杯咖啡就五塊錢,能省就省一點吧。」
「好了好了。」他叫來了侍者,「你有完沒完?」
侍者說:「已經付過了,先生。」
我問:「付過了?是那位小姐付的嗎?」
「是的。」侍者笑著走開。
「走吧。」健抱起小琪。
「你真好意思!」我說:「叫一個單身女子請你一家。」
「你今天是怎麼了?」他問:「好像又準備大吵一頓的樣子,什麼毛病?」他的臉掛下來。
我不響,跟在他身後走。
今天是他媽媽生日,我們買了禮券上去送禮。
健的家人拖大帶小,坐滿了一屋,我很沉默。自中文大學出來就嫁了健,那一年我找不到好的學校教書,私立中學只付那麼一點,因為懷孕,所以乾脆做起家庭主婦來,就這樣過了三年多。
阿咪的三年一定是多彩多姿的,與我的完全不同。
單看她的風度、姿態便知道完全不一樣,我拿出她的卡片看一看,她在一間廣告公司做事。不知道為什麼,沒過幾天,我便撥了一個電話過去,她約我吃下午茶。她沒到五分鐘就來了,筆挺的牛仔褲白T恤,一件藍白花的粗毛衣縛在腰間,一雙真皮大手袋,我從沒見過這麼瀟灑動人的女子。
「阿咪。」我叫她。
她坐下來,「好嗎?」她問,「叫了飲料沒有?」
「家庭生活如何?」她問:「不容易呢,居然是媽媽了。」
「混亂一片。」我苦笑。
「我覺得你很幸福,丈夫看上去很老實。」她說:「女人終久還是要結婚的。」
「你呢?找到對象了沒有?」
她搖搖頭,「沒有。什麼對像?連個看電影的朋友都沒有。」
她掏出香煙,抽一支。我一向認為女人抽煙不好看,但阿咪是個例外,她是配抽煙的。
「你的生活說來聽聽?」她重複地問:「我很想知道,我想瞭解一下,我的選擇是否正確。」
「我的想法也一模一樣,」我很興奮,「我想知道我是否太早結婚。」
「每個人的命運與遭遇是不一樣的,」她歎口氣,「知道了又怎麼樣,我們不能往回走。」她笑:「你願意請我到你家去坐一會兒嗎?」
「我的家?我的家亂極了,」我驚道:「我的家!不如讓我到你的家去。」
她聳聳肩:「我的家更離譜,你不能來。」
「阿咪,別這樣好不好?」
「我一個人獨居已經多年,自生自滅,根本沒有朋友來過,」她解釋,「我的家不過是休息的地方,冰冷的,一點人煙也沒有。」
「我不相信。」我微笑。
「OK,來吧。」她聳聳肩,「侍者,結帳。」
「慢著,」我說:「我來付,上次是你付。」
「哪裡算得這麼清楚。」她笑了,「煩死。」
我們叫了車,直駛她家去。
「你會開車嗎?」我問。
「會。」
「有沒有車?」
「你以為我是什麼?」她笑:「我是職業婦女,你以為我是女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