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哮天部落的青狼。」這鬼魅一般的布農族青年,用一種奇怪的古腔古調 說,一副態色冷傲又悍然。
高騰雲只覺得背脊上一陣陣發冷。青狼──也正是他布農的本文,以祖先為名 ,亦是布農家族的傳統。他依然記得,兒時,父親如何一遍遍向他傳述家族世代英 勇,迭出英雄的故事,特別是二百年前一位名叫青狼的戰士……「這算什麼伎倆? 你為什麼──」哦,他痛恨任何讓他看來像個傻瓜的狀況。「為什麼長相和我一模 一樣?」
「我就是你──」他睨視高騰雲,一字一字的說:「生生世世之前的你。
我越過時空之界,來到這裡,本以為──」
他的神情突然轉為憤恨,一種由極度失望而來的憤恨,厲然道:「要知我自己 的來世──你,竟是這般懦弱、無用,儘管流淚哭泣的男人,我也犯不著苦苦跑這 一趟!」
冷不防這叫青狼的男子,就像一匹狼一樣撲過來,高騰雲被撞倒在草地上,被 這男子強勁的一雙手緊緊勒住頸項,失掉了呼吸。危急中,他的反應也一樣猛烈, 他抓住對方的臂膀一翻身,反過來跨在他身上,給他一拳。
青狼閃過那一拳,雙手鬆開那麼一下,立刻又回來扯住高騰雲的衣領,兩人打 了個滾,高騰雲再度被壓制在下,咻咻地喘氣。
青狼充滿不屑的說:「你只是個無用的男人──你連搏擊的技巧也不懂!」
高騰雲發一聲吼,生平他最受不得別人輕藐,說什麼都不願示弱。上醫學院, 獨立求學生活,成為專科醫師,憑的是一股傲氣,這時候這股傲氣被他用來和這對 手搏鬥。
他不是沒有學過布農族的角力,小時候在部落,父親就是訓練他的師父……高 騰雲赫然抬起膝蓋,一個倒栽,借力把青狼甩了出去。
他聽見撲通一聲,一陣水花濺起又落下,他躺在草地上,臉孔被濺得都是水漬 。而青狼成了池裡的一條魚──這傢伙口口聲聲罵人無用,好像自己是什麼開天辟 地級的大英雄,這會兒恐怕也難自稱是好漢。
高騰雲絕不是同情他,可是他喘了半天氣,沒聽見有人從池裹爬上來的動靜, 不免感到疑惑,撇過頭去張望。
草地上遠方暗藍的池塘,除了幾道銀絲般的漣漪蕩漾著,連一條美人魚也見不 到,別說一匹狼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提著戒心繞池子一周,左顧右看,也只見到樹影搖動,四下 渺渺,那個上輩子的他──如果他真的相信的話──怎麼找就是連個影子也沒有。
「喂──」高騰雲對空喊道,最好這四周沒旁人在,否則屬於這一類的狀況, 很難向神經正常的人解釋清楚。「你不是說你辛辛苦苦越過時空的界線來的?怎麼 ,才打了一架,就這樣馬馬虎虎走了?」
一片闐靜。
高騰雲內心的謎團滾得更大,他慢慢靠著池子蹲下,伸手去撩撥近看呈烏綠色 的水面,一面自言自語:「難怪我這輩子會是這麼「無用」,看來,我的上輩子也 好不到哪裡--」
驀然一隻手破水而出,一把揪住他的褲管,他喊都來不及,人便翻下水了。
高騰雲在水中掙扎得就像碰上了水怪,好不容易泅到池邊的時候,覺得自己已 經斷了氣,怎麼喘都是空氣不足。睜開濕淋淋的眼睛,卻見到青狼人在對面的水中 ,兩臂攀著岸,好整以暇的瞟他,臉上卻一脈冷笑,還是鄙夷的表情。
「你的水底功夫不怎麼樣嘛。」
高騰雲憤然抹去滿臉水氣,最恨人家挑明了他是旱鴨子,在水裡像條蟲。
五歲那回溺過水之後,他就痛恨下水,但是,他幹嘛讓這傢伙知道!「打了這 兩下,陸上、水中全不行,」那個自大狂搖著頭,嘖嘖連聲。
「我不懂你怎麼做個男人!」
高騰雲怒火中燒,嚷道:「真要打,我可以跟你打到天上去!」
從迴廊那端斜過來的光,照見青狼的面色忽然間泛白了。半天,他吶吶道:「 在…你們這個時代,人已經可以在天上飛了?」
高騰雲聞言,還真愣了一下,也只有青狼那種認真的程度,使他大笑起來。
「沒錯,」這下是他佔了上風,在這土包子面前簡直是得意非凡。「在我們這 個時代,人已經在天上飛了。」
完全是在給高騰雲造勢,否則不會不倔不倚在這一刻天空恰好來一架飛機,青 狼昂首,只見黑色的天際如天外來星,一個閃爍龐然的異物轟轟隆隆,朝他們當頭 而來。他駭然跳出池子,半身匍匐在地,如臨大敵的喝道:「天外來的怪靈!」
高騰雲沒有比這時候更接受距他們的生活圈只有一公里,平常把他們擾得要瘋 掉的飛機場。他忍住一肚子笑,慢條斯理爬出池子,忽然間得沒事做,整理起濕淋 淋的衣服來了,口
吻也變得同樣的悠哉。
「那不是什麼怪靈,」他甩著一隻帶水的袖子,很無心的對準了青狼的頭臉。 「那就是我們飛上天的工具──叫做飛機;基本上,除非它發生故障,朝你衝下來 ,否則它是無害的,你大可不必對它擺出一副作戰的姿勢。」
直到那可驚的鐵銀色大鳥由天頂越過去,青狼才吁了一口氣,放鬆全身的姿態 。「飛機……」他喃喃道,緊盯住那遠去的光點不放,慢慢立起身子,充滿了驚懾 與敬畏-這時代人已經可以在天上飛了,他們有一種叫做「飛機」
的用具,近看如巨鵬,遠看是星星!「巴奇靈沒有騙我,這是一個讓人無法想 像的時世……」
高騰雲一震。「巴奇靈?」這可不是個尋常的名字。
青狼依舊在觀星,口裡應道:「我們哮天部落的大巫師。就是他用法術把我送 到這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