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曲曲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神色,梅童心濤翻動。奶娘死在曲曲一幫人手下,自然是筆仇,當初追著要殺她,也沒想到她會是自己親爹的徒兒,奉的是自己親爹的命今來的,仇再怎麼報,也不能報到自己親爹頭上!
況且,這是兩國征戰造的孽,非關個人,要怪也只能怪老天弄人,拿奶娘犧牲了。
今晚她走投無路,雖是不得已來投曲曲,要沒有曲曲,可孤這條命也就要給死神拿去……這樣一條條算來,糾纏著的一團恩怨,漸漸算了分明。
梅童離開床邊,走了幾步,終於慨然回頭對曲曲道:「我與你的冤仇,到此為止,奶娘的一命抵了可孤的一命,我們一場恩怨,算扯平了,從此,我也不再拿你當仇人,也不再找你報仇了。」
明明白白表示化干戈為玉帛。曲曲立在那兒,微偏著臉,看梅童許久,慢慢露出了笑靨,眉目格外顯得嫵媚。梅童不由得心中歎了歎。
真是個美人兒!也難怪可孤三番兩次抗拒不了她,而地,對於可孤還似真有那份心……這一想,梅童心底不免酸酸的,堵堵的,有幾分難言的滋味。
曲曲輕拍手兒笑起來。「真沒想到,我與姊姊會有講和的一天該喝一杯!」
即要喚人取酒。梅童卻搖頭。「我現在怕是缺乏喝酒的心情。」
她這人雖是愛恨分明,仇不報了,但和曲曲之間,依舊有一份情感上微妙的敵意,也談不上就此和她親熱起來,何況此刻尚有牽掛。
做主人的有另外的想法。「姊姊也折騰了一夜,總要喝點、吃點什麼。」
於是搖曳出去,親去吩咐宮人傳膳。待又回到寢宮,見梅童又挨在床邊,依舊把可孤的手握在胸口,含淚癡癡看著他。
走過來,曲曲帶幾分調笑意味地說:「看得出來竇姊姊一片心在他身上,也難怪他只要姊姊這位癡心人兒,別的誰都不要!」
「他不要我!」
梅童那麼一喊,曲曲是既愕然又好奇,散件謹慎地問:「這話怎麼說?」
突然梅童也沒法子激動了,只是黯淡嗄啞,可孤那隻手擱在她胸口,像有千斤重。
「為了厲恭……他不願背叛他,硬要把我送回唐營,他說除非厲恭不要我……」
為了可孤這點堅持,梅童心裡好恨他,然而也因為他有這點堅持,她不能不服了他曉得他是個值得敬重的好漢,他磊落的心胸,使她不能不更愛他。
「以姊姊這等絕色,厲恭怎可能不要?」
「我死也不嫁厲恭!」梅童賭咒地嚷起來。
曲曲笑了,「你不嫁,誰也不能逼你嫁。」過來強將她拉起,「來吧,咱們到外廳,酒食該備好了,你得嘗嘗咱們伊吾的薄皮羊肉包子!」
花毯上,擺一張嵌珊瑚的長几,除了羊肉包子,還有臘魚裡,一大盤大米、羊肉、葡萄、杏干合成的油香燜飯,飲的是濃酪漿,果有感季裡最飽滿的瓜和桃,主人招呼得熱熱絡絡。
梅童拗不過,只得敷衍一頓,屢屢回頭往寢宮那頭望,總是坐不定。彷彿曲曲也被她的不安感染了,起了身到廳口去張看。
回頭後,她忽然瞧著梅童問:「告訴我,竇姊姊,假使你救回他的命,卻這麼失去他,你後不後悔?」
幾前的梅童,慢慢坐正起來,面對曲曲鑽探的目光。
「沒有後悔,只有遺憾,遺憾之中,心安理得。」
停佇在那兒的曲曲,輕撥著簾上滴溜溜墜下來的琉璃珠子。
「你再告訴我,寅姊姊,你若是同他訂了白頭之盟,不想他心中滾另有個愛著的人兒,不能割捨,那你又將如何?」
看著曲曲,梅童心裡明白了,曲曲話裡有話,她是在為自己而問。這好尖銳的問題,直刺做女人的肝腸,梅童自也免不了要在極端的矛盾裡掙扎,然而,她知道自己會做的抉擇。
「如果割捨了那個人、那份情,使他痛苦、使他煎熬,從此淒淒惶惶,我縱使獨享了他,又於心何忍?又怎麼快樂得起來?」
「這麼說,」曲曲低問,「你是接受他枕邊有另一人?」
「如果非得有那另一人,如果有了那另一人能使他快樂,那麼他要了,我也受了。」梅童對於情的取捨,有著既決絕又婉轉的態度。
一時廳中好靜,唯聽見琉璃珠子相擊那有意無意的聲音,兩個人對看著,那聲音彷彿把她們隔開來,又彷彿把她們拉近了,許久都沒人說話,只讓那珠子無可奈何的敲著,一會兒打,一會兒和……忽然簾子動了,一名宮女施施而入。
「公主,送酒來了。」
一把玉壺兩隻夜光杯,公主親手斟上葡萄美酒。「來,我們為他喝一杯,析祝他早早康復。」
酒舉到唇邊,淡綠的林光、薄紅的酒光交錯映上去,在公主的臉上形成複雜的光澤。
有地那句話,梅童怎能推辭?她將酒一飲而盡。
曲曲卻放下酒杯,看著她緩緩道:「我希望你是真的不後悔……」
那別有意味的口吻,使梅童訝異地抬頭。「這……」才吐出一字,一股強烈的昏旋感襲來,梅童扶頭驚適,「你……你在酒裹下了」
她要立起,手襄的酒杯卻滾下去,她也隨著那酒杯倒在花毯上。曲曲慢慢移來,蹲地去抬那只杯子,一個深歎。
「我是不得已的,竇姊姊,只要有你在,他,就不會接受我,」呢呢喃喃的,道出內心的原由,「沒有了你,他才能完全屬於我……這或許是私心,但是女人在愛情裡,沒有私心的又有幾個?」
望著倒在花毯上這中了迷藥的「另一個女人」,曲曲像有滿腹的無奈,這可能是她做為公主,嬌尊而無所不得的人生裡,頭一回嘗到的實實在在的無奈。
但是她毅然起身,下了令,「傳下去,準備車馬,把竇姑娘送回唐營!」
這麼做不能算她過分吧,她不過是人歸原主,把竇梅童還給厲恭。她本就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