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發燒新戀曲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39 頁

 

  他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囑施小姐喚來約露。他不給自己有任何緩和的餘地,劈口便說:「我不知道妳和『新時風』有那麼一 點關係,約露。」

  約露愣了片刻才回 道:「我……我在『新時風』做過一 陣子編輯,後來母親住院,就辭了工作。」

  「但是他們挺看重妳的,還繼續和妳聯絡。」

  約露挪挪身,藕色上衣的荷葉邊,在胸口波浪起伏。「『新時風』的劉總編是打過幾回 電話給我,不過就是聊聊,沒有特別的話題。」

  「但是妳上個月還回 了文津社一 趟。」惟剛徐徐踱到約露面前,她不安地蠕動了一 步。「那是一 位當時頗照顧我的同事要慶生,他們很熱誠,一 定要我回 去熱鬧熱鬧。」約露咬住了下唇。「世代」出事,大家心情都很沉重,但她不明白惟剛為什麼對她有這番問話。他像在懷疑什麼,他的口吻還稱和氣,眼神卻那麼逼人。

  他又踏前一 步,他的下巴和她的額頭切成四 十 五 度,他的目光卻劃出直線,箭一 般穿入她的瞳心。

  「『新時風』盜用『世代』的圖稿,公司初步的調查發現,疑似咱們內部的員工偷了圖稿提供給對方,此人應該在文津社任職過。」

  約露的面色一 下變得青蒼。

  「咱們編輯部的人員,據我所知,就只有妳在文津社待過,約露。」他的嗓音低得像電聲。「社長,你這是指我就是偷走圖稿那個人?」她啞聲問。

  「妳知道圖稿收在保險箱,妳知道保險箱的密碼。」

  惟剛的意思是很明顯了,約露不由得大叫,「我根本不記得那些號碼!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開保險箱!我為什麼要把圖稿偷給對方?我有什麼動機?」

  「妳說呢?」惟剛的神色陰沉。「也許是妳對我心懷怨恨,妳對我憤憤不平,妳使一 點小伎倆,把我三 年來最得意、最重要的一 件工作破壞棹,就算沒辦法全毀──但在它跨出第一 步的時候扯它後腿,也夠痛快的了。」

  約露的下唇開始抖索,無法抑制的抖索,顫成那樣,她一 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把一 張青蒼的臉刷成了雪白。

  這當兒,社長室的門像被一 頭獅子猛地撲開來,惟則大步跨入,望了兩人一 眼,目光停在約露慘白的臉上。他打起眉結,轉向堂弟。

  「我聽過章 律師和周主任的說法了,疑點還是很多,現在情況尚未明朗,如果你就此把箭頭指向特定的對象──」他看約露一 眼。「恐怕是太武斷了。」

  「在我看來,情況已經很明顯了。」惟剛回 答。惟則不知道,惟剛的箭頭載滿了憤怒和挫折,惟剛的箭頭需要找個標的。

  「外頭的人怎麼無的放矢,我管不著,但是在我的公司,我不容許這種情形存在。」最後那兩個句子,惟則特別的強調。他轉向約露,把她的肩頭攬住,放柔了聲調,「走吧,把妳的東西收一 收,我送妳回 家。」

  「距下班還有兩個小時,」惟剛冷冷地說。他恨惟則對約露的溫存,他恨惟則每每總能掌控局面。

  「你看不出來她沒有精神再工作了嗎?」惟則怒道:「我要她回 家休息。」惟則或許不是有心的,但他出言自有他的威勢。

  「雜誌社總還是我當家。」惟剛寧可端出無謂的架子,也不讓他堂兄就這樣把約露帶走。「而見飛最後是我當家。」惟則說得致命。

  約露從麻木中醒來,像爐上的水開了似的轉為沸騰,一 股倔氣冒上來;她不想夾在這兩個男人的針鋒相對中,她不想仰仗惟則的勢力佔什麼方便,更不想讓惟剛再冤屈她。她掙開惟則的手臂,凝白著臉轉向惟剛。

  「社長,我請假兩個小時。」她顫聲說,然後頭也不回 地出去了,留下堂兄弟像兩座烽火台,煙騰騰地對峙。

  「你這樣傷害她!」惟則咬牙道。

  「我必須查明真相。」

  「她不可能和這件事有關,你找錯人了。」惟則明顯的袒露,而他愈是袒護,惟剛的態度也愈變得強硬,到末了,好像他要彈劾的不是約露,而是他堂兄了。

  「誰要有一 點嫌疑,我都不會放過,」惟剛嚴聲道:「你知不知道,『世代』受到多大的打擊。」

  「如果『世代』這麼不堪一 擊,那麼不要也罷,見飛不在乎多這一 本雜誌!」任何重話對惟剛說來,莫此為甚了。惟則重重摔上門走後,惟剛凝立在那兒,辦公室寂靜得彷彿不存這個世界上,但他卻聽得一 陣陣的聲音,也許來白天花板,也許在牆的另一 端,或是在他心的某一 處的角落──陰鷙地,堅銳地,壁虎的叫聲。

  五 歲的儲藏室,那只壁虎。

  他站得僵直,握住雙拳。壓下呼吸,讓自己一 吋一 吋的凝固起來。像頑石也好,像木頭也罷,總之只要封閉呼吸,封閉脈跳,封閉感情,他就能忍住那聲音─就像他從小到大忍住許多許多事一 樣。但今天,這件他訓練了二 三 十 年的工作,卻突然變得困難起來,好像他終於明白他到底只是血肉之軀──他也會哭,也會痛,也會受傷,也會憤怒,他也有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的那極恨。

  他抓過車鑰匙,猛地往外走,離開編輯部,離開見飛,離開台北。他的黑色吉普車衝過圓山,衝過竹圍,過了淡水,在北海公路上飛奔,像一 只沒有牽繫的風箏,不問去向,也不著目的。

  他是孤獨的一 人,始終就是孤獨的一 人。見飛不在乎多那一 本雜誌,方家也不在乎少他這號人物。嬸嬸拿二 十 年的排斥來指出他的多餘,叔叔更用了三十 年的冷落來證明他的無足輕重。而惟則,哦惟則,一 向是情同手足,卻每每一 句話就教惟剛如夢初醒的發現,自己原來只是個外人。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