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舌尖探入他的嘴裡--這也是學他的,第一次他便是這樣的吻她。男人的口底深處,有一種神秘誘人的氣味,她貪心的吮他,吻他,嘗那從來沒有嘗過的滋味。太醉人了,像小孩子玩火,一次比一次燒得猛烈,一次比一次還要亢奮。
她騰出一隻手,游移進入李棄的衣內,他的乳尖挺著,啄著她柔嫩的掌心。她完全是天真未鑿的動作,充滿自然的挑逗性,撫揉他的胸肌,不知其嚴重後果。
但是李棄知道,他附在她耳邊喘息道:「宛若,你的動作會把男人變成野獸,除非你已經打定了主意,否則……否則……」
他的話力道很大,一起把兩人從雲端掉回現實,她僵在那兒,他也僵在那兒,都是痛苦僵硬的姿勢。
宛若把頭轉過一側去,顫聲道:「你為什麼要來找我?你不該來!你明知道你這是在作弄我,我都--我都快要和別人結婚了。」
李棄久久凝視她。「你在做糊塗事。」
「不要這麼說!!這是我想要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宛若哀怨地申辯。
「你的選擇是錯的--這個對象不適合你,」他堅定地說,抬頭趁著月光四下裡看著。「厚重的傢俱,灰黯的佈置,老太太似的房間……」他搖著頭。「這個家庭也不適合你,這種刻板陳舊的氣氛會把你的生命力一點一點的侵蝕掉,你在罐頭盒裡生活太久了,你需要飛向開闊的天空--就像那耳環。」
什麼耳環?宛若不知道李棄在說什麼,但是他的一番話太令人驚心了,她在他懷裡掙扎,無助地低喊:「你快走,你快走吧。」
李棄定了片刻,然後拉過她的手,把一樣小東西放入她手裡。
那是一隻耳環,是她母親的清水珠。
她恍惚地感到疑惑,這只耳環他不是還她了嗎?而李棄已在她唇上深深一吻,溫柔地保證,「我還會回來找你。」
他沒有聲息地翻過陽台,就此走了。
宛若躺在那兒,拳頭茫然握著,全身像一個哽噎住了的哭聲。她沒有告訴李棄,明天她就要結婚了。
☆ ☆ ☆
碎花紙包裡是一對銀鳥,綠松石嵌著翅膀,紅琉璃做了眼睛,鳥喙仰得高高的,閃閃振翅要飛向天空去。
它們在她的首飾盒裡悶了七天--那天從一線稜回來,忙亂中並沒有查看,就把碎花紙包收入化妝台的抽屜去了。她母親的清水珠昨晚才回到她手裡,而這對銀鳥耳環今天才見了天日……
宛若獨坐鏡前,滿身是重重疊疊繁複綺麗的白紗,她像坐在雪堆裡,有雪的那種冷冷清清的感覺。然而窗外是明麗的八月天,苗家裡外一片的活潑熱鬧,參加婚禮來的車子排在街道兩旁,客人則擠在院子和客廳裡。都因宛若堅持要提早婚期,苗家好不容易設法重做了安排,造成許多不便,但是大喜之日,仍舊十分的高興。
這是她要的,她堅信會讓自己幸福快樂的選擇--但不知怎地,心中感到那樣的空洞和淒惻!
她聽見立芝登登爬上樓來,一邊高喊:「上教堂的時候到了,我去通知新娘子!」
宛若身子震了震,嘴唇開始發抖。她把那對銀鳥耳環握在心口上,雙眼忽然充滿了淚水。
她感覺銀鳥撲著翅膀飛走了,她人卻還在這裡。
再見,李棄。
☆ ☆ ☆
李棄再也沒辦法睡下去,整棟屋子鬧烘烘地,活像他死了十五年的祖父還了魂,又回到老家似的。隔著上了年代的牆磚木頭,還聽得到老籐根在大廳的吆喝,李棄隱約想起來,祭祖的日子到了,舊宅照例要找批人過來打掃整理一番的。
李棄躺著,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擱在胸前,慢慢想到昨晚,同一個部位,也有一隻手,柔柔地按在那兒……宛若的手。那部位觸電似的微微發麻起來,他的身軀起了一種痛楚而甜蜜的感覺,他的心,卻是幽幽地快樂著。
他在那股氣氛中耽溺著不起床,直到老籐根搖搖擺擺上樓來踢他的房門。
「小王八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賴在床上,你混呀你!」老籐根跟了他祖父一輩子,說話罵人學會一口官腔,越老越辛辣。他喊李棄,也完全照他祖父在世的叫法。
李棄只好起來,棉背心外套了件瀝青色的襯衫,一邊捲袖子,一邊下樓。老籐根則已經在屋子的另一頭指揮工人了。李棄到廚房揀了一個老籐根蒸熟的粗饅頭,啃著走到大廳。
大廳亂七八糟堆著水桶、掃把、梯子這些清潔工具,李棄在亂陣裡走,已經夠小心了,還是一腳踢翻了一桶水,把躺在地板上一份當日的早報給淹了。
他咒罵一聲,趕過去搶救那份報紙,刊頭下一則鮮紅顯目的結婚啟事,流彈一樣射進他的眸子。他愣了一愣,然後鎮靜地把報紙拿近來看清楚。
謹詹於八月十二日為長男立凡與陽山藺晚塘先生令長女宛若小姐
於聖光堂舉行結婚典禮……
她要結婚了,李棄心忖,她還是要嫁苗立凡,就在今天。李棄慢慢把報紙擱在一張花梨几案,走到大門外。太陽滾燙地曬在背上,他站在那兒一口一口吃他的饅頭。
他一向不管人家閒事,也沒有把別人的麻煩兜到自己身上來的習慣,但是藺宛若讓他大大破了例,他為她費了太多苦口婆心……霎時,李棄決定他不幹了。
他不幹了,他不再多費唇舌。李棄把嘴裡的豆渣吐掉,嚥下最後一口饅頭,霍然轉身,走回屋子。
如果藺宛若自己還沒能懂得,李棄卻有他斬釘截鐵的明白主張--他要她,這個女人,他非要不可。
他抓過一串鑰匙,大步走到後院。三天前牽回來的一部黑色越野機車,以一種霸道蠻不講理的姿態橫在那兒,他跨上機車,讓它放肆地狂吼一聲,隨即衝出了花園。
☆ ☆ ☆
他在仰山大道風馳電騁地追,每繞過一個彎道,就看見那列車隊遠遠的在前頭--把他要的那女人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