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這樣高明的一著生意棋,「海意坊」開業的這天,門庭若市。再加上塘院的謝大人也聞訊領了些官員趕來湊熱鬧,一時,海意坊內賓眾雲集,熱鬧非凡。
不出水翎所料,光開幕這幾天,海意坊便為尹家掙淨了一筆足夠讓人眉開眼笑、信心大增的銀兩,連婆婆田氏和小姑霜若都難以置信水翎——一個供養在皇室的閨秀,競有這樣的生意頭腦與手腕。
不過鋪子開了近半個月餘,物品賣相的好壤便一清二楚。
鴻飛的字畫,雖曲高,卻和寡,尤其在海寧這種窮鄉僻壤,每個人關心物質更勝於精神,吃飽喝足了之後,有閒錢的,鮮少買什麼圖書字畫,寧可買些現成的衣裳手帕,尤其水翎那些精鑲細繡的京式小物品,像荷包、香袋、扇囊、眼鏡盒、中帕、鞋等等……皆色澤嬌麗,金銀煥彩的,除了看來好時鮮,頂討喜,送禮自用更是兩相宜。
也因此村婦姑娘們個個愛不釋手,連有的鄉紳村夫電趨之若騖。眼證這情形,連鴻飛都不免要修改蘇拭畫竹時的牢騷詩句——「早知此畫不人俗,多買胭脂寫牡丹」來自嘲道:「早知吾畫不入俗,多買絲線做針芾。」
聽過鴻飛這一番自我調侃,心細如絲的水翎自然有些著急。原本,開這脯店是為了讓鴻飛拾回自信,她可不願因為自己的鋒芒蓋過鴻飛,而導致適得其反的效果,讓鴻飛再度蜷縮回無邊的憂鬱裡。
為了如此的擔心與害怕,水翎還背著鴻飛,同婆婆與霜若竊竊私語了兩回,後來無意中聽婆婆提起,鴻飛對針莆刺繡這些女紅雖沒研究,但他對布類的漂染織印倒是曾經鑽研,且頗有心得。
聽婆婆這麼一說,水翎心上一喜,又興起了一個念頭。
這日下午收好店舖正走在回家的途中時,水翎裝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摸樣,偶而還輕聲歎息。
見她這等奇怪的神思,鴻飛自然要問:「翎兒,你怎麼了?瞧你悶悶不樂的,有心事嗎?」
問得可好,正中下懷。水翎心虛的瞅了鴻飛一眼,又歎個氣,回道:「別理睬我,我只是有件事不知如何解決,情緒有點糟。」
「告訴我,是什麼事?能解決的我幫,不能解決的,我也幫。」身為水翎的丈夫,鴻飛自然有一般義無反顧的氣度。
「你——」水翎測頭凝視他——又假裝出一副他大概無能為力的表情。「這件事情有點難,依我看你也幫不上什麼忙!」
「說來聽聽總是無妨啊!」
「好吧!」忖度片刻,水翎才說:「事情是這樣的,你也知道,自從咱們『海意坊』開張,塘院總監謝大人就一直很照顧咱們的生意。日前,他親自來店裡同我說想訂做幾件兼具南北特色的別緻夏衣,要送給親朋好友的。
這會兒,我正為這件事愁著,謝大人的要求是夏衣,又得別緻。問題是夏衣輕薄,總不能像荷包、鞋那樣鑲了大多珠珠玉玉、繡的大過密密麻麻,所以我就構思找些有特色的江南料子,來施予漂染或彩繪,至於我拿手的鑲繡,就當做畫龍點睛之用。可是構想歸構想,想我,會的只是針莆功夫,裁布縫衣是沒什麼問題,糗就糗在我對江南的布料所知不多,漂染繪印的技法也不純熟,唉,可真難煞我了!」
「若真為難,就把謝大人這門生意給推了!」
「說是容易啊!推了,我看咱們『海意坊』的匾額也得順便給拆了。」水翎邊走邊搖頭喟歎。
「海寧這小鄉小鎮的,什麼事情傳不出去?謝大人這件生意若沒做成,等於失了信用,還有誰肯上門光頤?
鴻飛沿路想了一想,水翎說的不無道理。又斟酌了半晌,他才相當謙虛的自薦道:「關於江南的布製品及漂染技術,我略懂一、二,或許我能夠幫的上忙。」
「真的?」水翎裝出驚異的表情,內心卻暗喜鴻飛果真有心幫忙,也慶幸終於又找到一件能讓鴻飛對鋪子產生參與感的事情來。「依你之見,近江南這一帶,有些什麼料子可以運用在夏裳?」
「多著呢!」鴻飛想了想,說:「就我所知,在廣東地區,有以苧麻和蠶絲交織而成的輕薄織物,叫『魚凍布』;廣西邕州地區,也有一種精細至極的苧麻布,稱『練子』,一端長約四尺餘,重量卻僅有數十錢,何況離汗,是製成夏衣的好料子。」
頓了頓,鴻飛又說:「最特殊的布類該屬廣東特產『香雲紗』,它是以塊莖植物『薯蓖』汁液塗抹在廣續坯綢上,呈紅棕色後,再用含有鐵鹽的河泥徐覆,綢面即成棕黑色。可別小看這又是棕紅又是棕裡的布料哦,由於坯布纖維表面包裡了層薯莨的棕紅膠模,所以穿在身上既滑爽又舒適,也因此沿海漁民最喜歡穿用的,莫過於這這種布類。」
水翎確實曾在額娘屋裡見識過那類的布料,只是那種布料和皇室的衣用布料並不相符,所以額娘將它柬之高閻,偶爾怕它生蠹才拿出來揮一揮。不過話說回來,那布的顏色雖然單調,其實卻頗有深度的美感,水翎因此決定,這「香雲紗」可以派上用場。
至於彩印漂染,更是沒難倒鴻飛,他如數家珍的對水翎暢談中國從古至今的染印方法,什麼「五色土」的應用;利用植物汁液的「植物染」,尤其到了明、清以後,可以運用於染色的植物已多達幾十種。更有趣的是染布的方法,除了饒富民族風味的「蠟防染」、「絞額染」之外,還有「凸版印花」以及「鏤空版印花」等加工技術。
鴻飛就這麼竭己之所知,鉅細靡遺的同水翎一路走、一路淡,說的人興致昂揚,聽的人更是笑意盎然。
總之,水翎因謝大人這門生意,找到了讓鴻飛參與的藉口,讓鴻飛得以在書畫之外的另一領域中一展長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