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又恨,來的大夫不論再怎麼高明,全都斷定了鴻飛是那找不到病因的怪疾復發,再加上巴鍇那批嘍囉不留情的一陣拳打腳踢,嚴重的傷及他的肺腑,更迫使病人了膏盲。眼前鴻飛的性命,只能形容成風中燭、水中燈,只有盡人事,聽天命!
在一陣的忙亂交錯之後,婆婆田氏和霜若似乎已經消極的認命了。霜若一心想逮捕巴鍇和他的嘍囉來問罪,但是翻遍了海寧,偏是不見那班人的蹤跡。婆婆田氏,在眾醫都束手無策的狀況下,只有老淚縱橫的歎道:「原以為我兒已逃過劫數,怎奈……」
是的,人算的確不如天算,可是水翎怎甘心如此草率的「屈服」於命運?她怎能甘心?
嫁到海寧近半年,和鴻飛由陌生防備到相知相愛,這期間心路的酸苦甜蜜,唯有她和鴻飛能夠全然體會,刻骨銘心。
那些畫竹談竹的時刻,那些為「海意坊」而努力的時刻,甚至那些含情抑受、銷魂蝕骨的時刻,實在令水翎無法輕易放棄鴻飛這麼個年輕又淳良的生命,實在令水翎無法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摯愛的人就此撒手人寰。
於是水翎暫且地關了鴻飛和她好不容易建立起名聲的_「海意坊」,有時她鎮日守在床邊,假裝鴻飛還有知覺般的對他喃喃私語;有時便到處尋訪醫術高超的大夫,可惜海寧就那麼丁點兒大,醫術好的人是屈指可數,在求助無方時,她只好央人以快船快馬回京城,暗中向她的阿瑪靖王以及深諳醫理的姐姐纖月求助,唯因路道真是迢遠,水翎只能磋歎遠水救不了近火。
這樣近半個月折騰下來,水翎來海寧好不容易稍稍養出來的豐腆,一下子又全給消蝕光了。她的心緒、她的喜悲,全隨著鴻飛病況的好壞而高低起伏,而輾轉翻攪。
這日,鴻飛的狀況又很不好,他忽而高熱、忽而惡寒,有時還口溢鮮血,水翎在他床畔守著,淚水不覺淌著。她心疼好端端一個人,一夕間競被病痛折磨的形銷骨立;她心怨自己無能,努力了半月餘,仍求不到一個能救的大夫;她心恨巴鍇的猖狂,害得他們夫妻倆隨時可能生離死別,陰陽兩隔。
強忍著悲痛,霜若上街訂製壽衣,準備為兄長備喪;田氏自己雖哀痛逾恆,但見媳婦已無日無夜的守著鴻飛許多時候,便強拗著她去合合眼,歇息歇息。
水翎怎麼合得上眼?怎能歇息?她走向天剛破曉的屋外,坐在石凳上看著園裡的一花一草一木,想著鴻飛苟延殘喘的身子,想著將來沒有鴻飛的日子,想著生命的脆弱,想著自己的無能為力與束手無策,想著想著,她不禁悲從中來,不覺又眼潤了起采。
可這時,就在那片花牆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極宏亮的吟唱聲:
白首一輕輕,天涯又海涯
風霜銅銖裒,輒幻炒蓮花!
水翎聽分明了這是一首經喝,她趕忙擦掉眼淚,探頭往外望,只看見一個手拄杖子,衣衫檻樓,卻笑嘻嘻的和尚邊走邊伊伊呀呀的唱著。
和尚也探見水翎那分明哭過的臉龐,他又接著唱道:
有情來下種,無情花即生,無情又無種,心地亦無生。水翎聽著,也楞楞的看著和尚,突然有些頓悟!但她所悟的並非什麼神妙的禪機,而是她悟出了眼前這個面容嘻靄的和尚,正是霜若口中的瘋和尚,也正是成就了鴻飛和她這段姻緣的和尚。
水翎當下心懸一念,飛快穿出花牆,來到和尚面前,噗咚一聲跪下,磕頭如搗蒜的喃喃:「師父救命!師父救命!」
和尚依舊笑嘻嘻的。「人各有命,施主要我救誰的命?我又能救誰的命?」
「人雖各有命,可你已救過他一次,定能再救他第二次!」水翎一次又一次的磕頭。
「施主,請起!請起!」和尚拉起水翎,問道:「施主是指尹鴻飛,?」
「是!正是!」
「『風幡心動,一狀領過,只知無口,不覺話墮。』施主,這人世問的萬事萬物都是有因緣才產生的,我替尹家指點過一次迷津,是因為尹鴻飛仍命不該絕,可是這次
「莫非這次……鴻飛注定在劫難逃?」水翎心驚膽跳聽著,仍不願置信的跪坐回地。「不,我不相信,他年紀輕輕的,怎麼會……怎麼能……」她又開始哽咽。
「施主,生命的可貴,在於捨棄、在於奉獻,也就是我佛的『佈施波羅蜜多』對生命的貪愛與執著,是眾生輪迴生死,不得解脫的真正緣由!」和尚邊給予啟示,又邊抓耳撓腮的笑著。
水翎卻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想號陶而哭。
「師父,『蜉螺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孵蜆之翼,采採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蜂螺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師父,水翎只是一個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沒有解脫的凡夫俗子,我無法不貪愛、不執著,無法眼睜睜的看著鴻飛就這麼……死去!師父!水翎跪您,求您指點迷律,救救鴻飛,水翎給您磕頭——給您磕頭?」水翎猛磕著頭,不要命似的猛磕著頭。嫁狗隨狗吠,嫁雞隨雞啼。失去了鴻飛,她真不知道生命中該有什麼指望,於是乎,她只能虛心強求,只能猛磕著頭,磕到皮破血流。
這時,霜若正巧打前簷穿進後廊,瞧見這光景,她驚喊一聲飛奔過來,急忙想牽起水翎,卻為水翎所拒。
「二格格,你這是做什麼呢?」霜若慌慌的問。
水翎不語,只是不澡斷的磕著響頭
和尚審視她心虛意敬卻哀哀無告的表情,一直嘻皮笑臉的模樣競也收斂了起來。
「唉!『水流流在海,月落不離天』看你的癡,教我產生省思。我和你一樣,俱生活在同一時空之中,雖然我能奉行『不貪愛,不執著』,卻無法做到不見、不聞、不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