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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我知道。」

  我揚起一條眉毛。「你知道?」

  「唉,丹薇,在香港,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的事,你何必大驚小怪?」

  「你知道?」我張大了嘴。

  「我知道。他是有老婆的,是不是?很有一點錢,是不是?你那件灰狐與貂皮,是他送的,是不是?」

  「有點是,有點不是,事情就是這樣,很難說是不是謠言,因為有些真,有些假,我不能句句話來分辨,這兩件大衣並不貴,誰都買得起,我自己買的。」

  「不知道。」百靈說,「我對別人的故事不感興趣——後來怎樣?」

  「後來?後來我們告吹了,現在他又打電話來。」

  「你在等什麼,叫他拿現款來買你的笑容,快快!」

  「男人不是那麼容易拿錢出來的。」

  「才怪,除非你不想向他要錢,否則的話——你並不是要他的錢。」百靈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隔了很久才睡著。

  我在與自己練習說,「你原諒了我,我的收人並不會增加百分之二十,你不原諒我,我的收入也不會減少百份之二十,你對我的生活沒有影響。」

  但是肯定對我的精神有影響。練了一個晚上,天亮的時候像與人打過仗,累得賊死。

  拉開門拾報紙,鐵閘外有一束黃玫瑰。

  我關上門。

  黃玫瑰?

  我再拉開門,是黃玫瑰,一大束,莖長長的,豎在鐵閘邊。我連忙打開鐵閘把黃玫瑰撿起來,上面簽著他的名字。皇后花店。

  百靈滿嘴牙膏泡沫的走出來,「什麼事?耶穌基督,玫瑰花?」她驚叫,「什麼人?什麼人會送花來,我們不是被遺忘的兩個老姑婆嗎?白馬王子終於找到我們了?」

  我小心地撕去玻璃紙,數一數。

  「有幾朵?」

  「二十六朵。」

  「為什麼二十六朵?」

  「因為我二十六歲。」我說。

  「你那個男朋友?」百靈說。

  「是他。」我說。

  「丹薇,看上帝份上,快與他重修舊好,說不定他用車子載你上班的時候也可以載我。」百靈抹掉牙膏。

  「他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我說,「他很狡猾。」

  「唉,又沒有人要嫁給他,誰理他的性格如何呢?」

  百靈把餅乾自瓶子倒迸塑膠袋中,把瓶子注滿水,把花放迸瓶子。相信我,花束把整個客廳都閃亮了。

  我覺得與他保持這樣子的距離是最幸福的。

  但是男人與女人的距離如果不拉近,就一定遠得看不見。女人與女人的距離則一定要遠,遠得看不見最好。像我跟百靈一樣,連牙膏都是各人用各人的,她買她的罐頭食物,我在酒店裡吃,是這樣子。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回頭,他可以找到一百個新的女朋友,像我這樣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

  我再去上班,但事情不一樣了。公路車還是那麼擠,但是我不介意了,路程還那麼長,我也不介意了,下了車還得走五分鐘,也不介意。

  一大疊一大疊的事要叫我做,我也不介意,我心平氣和的把它們一件件做清楚。昨夜踢到罐頭的腳在作痛,我安靜的搓搓它。

  我很滿足,只不過是為一束花。

  當然別的女人會說:「哼!大件事,一束花。」但是花這樣東西是不能真送的,真的送起來,那效果是很恐怖的,只有從來沒收過花的女人才敢說花不管用。

  下班後我匆匆回家,我看了看那束花,在廚房哼了一首歌,做一隻蛋糕。許多許多的回憶都上來了。

  百靈回來時聞到蛋糕香,從烤箱中取出,我們吃蜜糖茶。

  「丹,你今天很漂亮。」她說,「為什麼?」

  「或者我們應該節省一點,買點畫掛在牆上。」我說。

  「我們甚至不會負擔得起畫框。」百靈說。

  「畫框?」我問,「買一本印象派畫冊回來,把圖片貼出,那比貼海報有意思多了。」

  「在倫敦有很多店是賣這種畫的!」百靈惋惜的說。

  「英國人也會說:在香港,帆船油畫一街都是。」

  「畢加索說:『女士,藝術不是用來裝飾你的公寓的。』」

  我的眼睛看一看天花板。老天。

  「為什麼?我們會有訪客嗎?」她問。

  「我們一天有大部分時候呆在這裡。」

  「我不關心,只要電視不壞,我不關心。」

  我笑笑,我們繼續吃蛋糕。

  「你的脾氣倒是真的犬好了。」百靈說,「有沒有錢?我想問你借一萬八千的去買點衣服過節。」

  「我沒有錢。」我笑說,「有錢也不買衣服,你想想,吸塵機才兩百三十元一個,憑什麼襯衫要五六百元一件?」

  百靈自我一眼,「你可以穿吸塵機上街嗎?」

  我想起來,「傑,他有沒有約你出去?」

  「告訴過你很多次了,他已經失蹤了。」百靈說。

  「他傷心嗎?」我問。

  「我不認為,人的心往往是最強壯的一部分。」百靈笑。

  他終有一天會結婚的,那個叫傑的男孩子,他的妻子將會是一個賢淑的好女人,才不介意他喝咖啡用白糖,與他守住一輩子,一個好女人。

  一個好女人,他買什麼結她,她都開心,他可以把他偉大的見識告訴她,她將會崇拜他。但是我們活在兩天地裡,我們的生活經驗不一樣。她們的幸福不是我們的幸福。

  百靈說:「咖啡冷了。」

  我一口喝光,站起來。

  「今天星期六。」百靈說,「有啥節目?」

  「新聞處有什麼新聞?」我問。

  「市政局說市民不愛護花草,影樹幼苗成長的機會只有百分之十五。」百靈說。

  「亂蓋。」我笑著出門。

  或者張漢彪會打電話來。

  他不能替我解決困難,但是他可以陪我消磨時間。雖然我們忙得那個樣於,不過是身體忙,但是精神上益發空虛得很。我們像是那種殭屍,天天做著例行的工作,其實已經死了很久了,不知如何,身體還在動來動去,真恐怖。百靈大概不會贊成這個說法。

  第五章

  我覺得她很美麗,頭髮那麼長那麼乾淨,打理得真好,她常常笑說她花了生命一半的時間來洗頭,但還是值得的,在早上,她看上去那麼美,一臉的迷茫,我想我們還是年青的,還甚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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