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看不真阿姨的臉容,不知她是悲是喜是驚是怒。
這個夢太離奇了,且具不吉之兆。
丹青連忙拉開百葉簾子,金色的陽光射到她眼睛,她呼吸新鮮空氣,也就把夢境忘記大半。
真是的,又一天了。
我們最年輕的,不過時現在這一剎那,只須耽一會兒,又比方才更老了。
丹青對鏡洗臉時喃喃說:他沒有來。
永遠不來,也就算了,最慘是來過不再來,所以索性不來,也是幸運。再說下去,快成玄虛的佛謁,丹青歎口氣,放下毛巾。
趁有空撥幾個電話找舊同學,但伊們旅行的旅行,做事的做事,全不在家。
小丹意興闌珊,賭氣說:我也有地方可去,便出門到娟子咖啡室。
到得巧,開了店門便有人送貨來,一箱箱堆在門外,小丹照單點清數目,簽了字,放工人走。
她嘀咕,憑店裡生意額,這些存貨,足夠用到二零零零年,看樣子大半自用。
她彎下腰去抬貨。
「不行。」
她一怔。
「姿勢錯誤,閃了腰就麻煩。」
小丹說:「那麼幫我忙扛一扛。」也不管他是誰。
「你不早說。」
那人走到她對面,抬起一箱咖啡豆,與丹青一照臉,使她雙眼睜得老大,動作僵住。
只聽得那人問:「小兄弟,沒有人幫你嗎?」
小兄弟?
丹青幾乎沒即時因心臟衰竭死亡。
第四章
六月債還得快,昨天才叫海明把她當兄弟,今日時辰一到,果然有人把她當男孩看待。
這個人而且就是她在等待的他。
「過來這一邊。」他催促她。
原來他一直把她當男生。
丹青只得暫時權且與他同心合力把罐頭抬到儲物室。
然後拍拍手,脫下帽子,讓他看清楚她的性別。
然後慘到這種地步,丹青也就沒有顧忌,豁出去了。
「喂你,」她指指他的胸膛,「你姓甚名誰,速速報上。」
對方這才看到她是個眉清目秀的女生,十分不好意思。
他嚅嚅問:「前天在外頭鎖門的,也是你?」
「這裡只得我一名夥計。」
「糟糕,真對不起。」
丹青煽動自己:生氣呀,罵他是個亮眼瞎子,抱怨他好了,趁這大好機會,理直氣壯教訓他。
但是丹青只能夠耳目清涼地看著他,嘴角的笑意用力按捺,無奈不去。
他向她敬禮,「真正對不起,我看到男性制服……唉。」
「請坐,別解釋。」
「你恐怕永遠不會原諒我的了。」他試探地說。
丹青在心中問:喂,講呀,閣下到底叫什麼名字?
於是她問:「無名氏,你喝咖啡還是紅茶?」只覺對著他,無論做什麼說什麼,都心曠神怡。
「我是喬立山。」
「你呢?」
「我,我是小兄弟。」
「喂不要這樣好不好。」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丹青看著他尷尬的表情仰頭大笑。
喬立山知道她不生氣,倒也安下心來,「黑咖啡一杯。」
丹青見沒有其他客人,很想與他共坐,但理智還是戰勝,風氣在開放,少女還是矜持點好。
她站在櫃檯後面,用手托著兩頰,看住他。
喬把一大疊書放在茶几上,坐下,遠遠問:「你經營這爿店?」
「非也非也,我是夥計。」丹青猜他是一名學生。
「對,現在你們流行做暑假工。」他拍拍額角。
丹青大奇,「什麼你們我們,你是上一代的人,與志摩兄達夫兄地山兄是同學?」
「並不是這個意思——」
「說話要小心點啊。」
喬立山莞爾,是應該這樣,統共只有十多歲,要是小覷她,把她看得比真實年齡更小,她會跳起來拚命。同樣的話,過廿年才同她說,她會喜孜孜樂開了花。
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
丹青問:「你住附近?」
「不,我來看朋友。」
丹青笑吟吟追問:「女朋友?」語氣很天真,不覺多事。
喬立山並非弱將,即時答:「男女都有。」
丹青瞄他一眼,他可不比張海明,完全是兩回事,他老練慧黠,很傷人腦筋。
丹青怔怔地問自己,為何要捨易求難呢。
有女客在這曖昧的時刻推門進來,丹青呆住,這幾天吹什麼風,把這一帶的風流俊秀人物都帶到娟子咖啡室來了。
那女郎坐下,同丹青說:「兩杯冰薄荷茶,加蜜糖。」
兩杯。
還有誰要來?
喬立山很含蓄,沒有正面注視人家,但要是說他眼角沒有帶到那個倩影,丹青就不相信。
女郎成熟而性感,穿整件頭大圓領黑色裙子,隨便一坐,已經風韻怡人。
丹青自嘲,難怪老喬叫她小兄弟,人比人,比死人。
女郎眼角看著門口,分明是在等人。
丹青十分好奇,靜靜等待。
一輛紅色開篷車停下來,引擎咆喉兩聲,然後熄止。
丹青臉上變色,緩緩站起來。
不。不可能是這個人。
同一輛車,到底要接載多少不同的女伴?
但下車推門進來的,明明是林健康。
女郎在等的人,是顧自由的男朋友,小丹瞪大眼,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把心中怒意壓制下去,她真想拿掃帚來拍走林健康。
豈有此理,要見面也走遠一點,同一間咖啡室,同一張桌子,太不留餘地了。
林健康卻不知道有人在一角咒罵他,坐在女郎對面,順手放下車匙,取起冰茶就喝個乾淨,並且轉過頭來說:「小丹,我來同你介紹,這是我朋友洪彤彤。」
這無恥之徒,他真好意思,還光明正大的展示勝利。
丹青瞪著他,不出聲。
林健康也不以為意,付了帳,帶著女郎離去。
只見他們走近車子,林健康用雙手握住女伴的纖腰一托,就把她送進車座,連車門斗不用打開。
那女郎只是笑。
丹青心裡充滿悲哀,是,不關她事,但是這樣的歡愉如果建築在另一個女孩子的痛苦上面,又有什麼快活可言?
車子絕塵而去。
唉呀,這一切莫叫喬某人都看了去才好。
她警覺的抬起頭,已經來不及,喬立山正看著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