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自由把臉轉過來,「他不在家。」
「你的咖啡。」
「謝謝。」
「雨終於停了。」
「是的。」她心不在焉的說。
丹青微笑,顧自由,這一剎那,你可絕不自由,你的靈魂,早遭拘禁。
只聽得她說:「……像你最好了。」
「我?」丹青指一指鼻子,「你是在說我?」
「可不是,」顧自由的語氣帶著由衷的羨慕,「還是小孩子哪,無憂無慮。」
丹青啼笑皆非,「謝謝!」
「怎麼,不喜歡聽?」顧自由揚起眉毛。
「人家好不容易熬到十七歲,被你前一聲孩子,後一聲孩子,什麼地方都不用去。」
顧自由不由得笑起來,「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會接受恭維。」
丹青眼睛尖,「他的紅色開篷車回來了。」
顧自由立刻跳起來,放下兩張鈔票,飛快奔出。
是不是,她早已失去自由,似有一根無形繩索,把她緊緊繫住,繩頭握在別人手中,任人操縱。
小跑車停下,她俯低身去,與他說話,慢著,丹青注意,吵起來了,雖然聽不見說白,看他倆的表情也知道相當激烈。
發生了什麼事?
丹青十分震盪,這麼要好也會吵起來,戀愛有什麼滋味?
她不由自主走近窗口。
只見顧自由一甩頭,就開步往大路走去。
丹青握緊拳頭,在屋內乾著急,低嚷:「追上去呀,追上去。」
身後有人問:「追誰?」
丹青刷一下緋紅整張臉,要命,連脖子肩膀都火辣辣,她轉過頭來,瞪著發言人。
發覺是笑吟吟的艾老太太。
丹青松下一口氣。
「請坐,艾先生呢?」一邊替艾太太拉開椅子。
再抬頭望向窗外,紅色小跑車走了,女孩也走了。
丹青惆悵無比,她錯過風景不要緊,顧自由切切莫錯過林健康才好。
只聽得艾老太說:「艾先生出去了,我約他在這裡等。」
「他一個人上哪兒去?」年紀那麼大還到處逛,了不起。
艾太太還是笑,皺紋都聚集在眼角,一大把,像變魔術似,一層一層皮膚互相摺疊,笑完了,又鬆開來,寬寬掛在面頰上,這時候又有點似紗帳子。
但丹青不覺得這些皺紋難看,她專心研究,是因為有興趣知道,她自己到了七十高齡,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去接從前的學生。」
「艾老是教書的嗎?」
丹青端咖啡給老太太。
「當了四十年教書匠。」
丹青說:「那一定是桃李滿門了。」
老太太笑,「你還知道這句成語,真不簡單。」
丹青怪不好意思,「唷,我再不長進,還不至於象來自加瑪星球的異族吧。」
老太太連忙輕輕拍丹青的手背,以示歉意。「我孫女兒都比你大哪,曾孫都週歲了。」
「真好福氣。」
「不敢當,托賴,四代同堂,相處的還不錯。」
丹青討教:「有什麼秘訣?」
老太太眨眨眼,「有一點心得。」
「請指教。」
「人與人要維持距離,彼此尊重。」
丹青一怔,「就這麼簡單?」
「過幾年你會明白。」
丹青為之氣結,幾乎每一個人都寄望阮丹青過幾年會得開竅,這不等於說此刻的她是個遲鈍兒嗎。
「你的娟子阿姨呢?」老太太看看四周。
「她有事,出去了。」
艾老太悠然呷著咖啡。
丹青怔怔地凝視,她稀疏的白髮,到了這個階段,一切都看開,工作也都已完成,心境平和,與世無爭,也就像神仙似,可以御風而行。
艾老太這個頭來,笑瞇瞇的問:「你在想什麼?」
恰巧電話鈴響起來,丹青去接聽,揚聲說:「艾太太,艾先生找你。」
「呵。」她顫巍巍站起來。
丹青把電話挪到她面前。
真要好,兩個人還通電話呢。
只見老太太說了兩句,放下話筒說:「他叫我上去。」
丹青有點失望,「過來喝咖啡嘛。」
「他要找點資料給學生,」老太太解釋,「這個學生是他愛徒,此刻是個相當有名的作家。」
「真的?」丹青有意外之喜,但隨即說:「但是所有作家在親友心中,都是名作家。」
艾老太笑,「在你心目中,誰才算是名作家?」
丹青想一想,「要作品豐盛以及受讀者歡迎的才算。」
「誰?」
「金庸已經收筆了,倪匡可算是。」
「那當然,除出他們,還有誰?」
「方渡飛可算是後起之秀,有華人的地方都有他的書。」
艾太太一聽這個名字,哈哈大笑起來,「阮小姐,這可是你承認的啊。」
丹青既驚且喜,「什麼,莫非老先生的學生正是他?」
「可不就是這個人。」
「可是我們都知道方渡飛長居北美洲。」
「他總得回來探親呀。」
丹青吸進一口氣,「真不知他那麼多書,怎麼寫出來。」
「別問他這個問題,他說他最怕回答。」老太太笑。
「有機會,可以讓我見見他嗎?」
「這——」老太太猶疑一下,「我問問他。」
「他怕見客?」聰明的丹青馬上猜到。
「噯,確有一個孤僻。」
「那就不要勉強了。」
「真是個溫柔的好孩子,我要上去了,不然他又要催。」
丹青送老太太出去。
多可惜阿姨不在,不然兩姨甥又可興奮半日。
阿姨最喜歡看方渡飛。
下午五點多,這上下,阿姨也該到巴黎了。
大抵,也見到那位胡世真先生。
丹青可以肯定時這位胡某人叫娟子阿姨到花都見面。
阿姨不容易為事為人動心,由此可見這位胡先生對她有多麼重要。
丹青沒想到中年人也會這麼衝動。
傍晚,丹青關了店門,用蒸氣吸塵機清潔地毯。
她有點惆悵,那年輕人到底沒有來,白白緊張一整天。
有人推門。
丹青警惕地抬頭。
見顧自由臉色慘白地站在咖啡室門外。
丹青連忙過去拉開門,「你不舒服?快進來坐。」
顧自由一言不發,坐下,把臉埋在手臂裡,不肯抬頭。
丹青太瞭解她此刻心情,斟杯冰水給她,也不逗她講話,只是繼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