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對,」她也笑,「你太對了,歌是不怕俗氣的。」我也很開心。她的精神好多了,剛才很可能因為早起,她的臉色不大好,現在完全不同了。
她問:「車上的花,是真的?」
「是。」我說:「今早採下來的。」
「可惜了。」
「但紙花不好。」我說:「我最不喜歡紙花。」
「但這玫瑰會枯萎,不到中午就枯萎了。」她說。
我轉頭,「你難道沒聽過這個嗎?「『一朵玫瑰,像所有的玫瑰一樣,只開了一個上午。』 」
我不知道她聽了這句話會如此震驚,她整個人呆了很久,然後才慢慢的恢復過來,她低下了頭。
她緩緩的問:「誰說的?」
「波爾扎克。」我說:「法國作家。」
她看看我。她的臉是小小的,白皮膚襯著漆黑的眼睛。
她說:「這是我第一次聽,你的學識很好。」
「我?大概因為我是司機?」我開玩笑的問:「聽以你才出奇?」
「司機是好工作。」她淡淡的說。
我暗地喝了一聲采,今天很少女孩子會這樣說。在今天每個女孩子都想嫁留學生、醫生、律師、建築師。今天多少女孩子的眼睛長在額角頭,怎麼會說她這樣的話?
車子還是流通得很慢。
我看表。
差不多九點了。
應該早就到了酒店的,但是遇到了意外。她換衣服或需要一個鐘頭,我得想法子把她盡快送到酒店去。
然後我就問彼得她是誰。
「你疲倦嗎?」我問。
「有點點了。」
我問「我是否講話太多了?」
「沒有沒有,說說話解悶,車子太塞了。」她又看窗外。
「是的,」我說:「又不能往別的路走,我想知道前面到底放生了什麼事。」我也看窗外。
「照這麼,幾時可以到達目的地?」她問。
「至少還有半小時。」我搖搖頭。
「能不能下車打電話?」她問。
「我想不能,我們在路中心,兩邊是天橋,那裡找電話去?」我說。
「我真傻。」她笑了。
「你可要聽音樂?」我問。
「不要。」她答。
「口香糖?」我問。我自己正在嚼一塊。
「不。」她還是說不。
她的頭髮披下來,垂在肩上,烏黑光亮,這樣漂亮。我應該早點看見她。奇怪,既然她是梨梨她們的朋友,我就很可能見過。假使見過,就下可能忘記這張瞼。
上次給我介紹的女阿飛,差點沒嚇死我。一出去就問我爸有多少財產,母親有多少珠寶,還有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待聽到我是獨子的時候,馬上咧嘴笑了起來。奇怪,我又不會娶她做老婆,她那麼樂幹嗎?
後來梨梨說:「她是女明星呢!」
女明星?
我從來沒看過她的戲。大概是臨記吧?
好的女明星不是沒有,但是梨梨介紹錯了。
她為什麼不把後座的女孩子介紹給我呢?
我不明白。
今天我得好好的去提醒她一番。
車子的行列略為鬆動了點,我連忙跟上去。
我們緩緩駛過出事的地方,我探頭看出去,地上都是碎玻璃,撒在陽光下,閃閃生光。出事的車子拖在一旁,車門上有血漬。
這種風景是很殘忍的。
我急急的把車駛過。
她問:「有沒有人受傷?」聲音小小的。
「我看見血。」
「他們應該當心。」她說。
「是的。」我說:「為什麼趕呢?」
「我也不知道,每個人趕來趕去的,然後就碰上這種事。看在眼內,也沒太大的驚奇,而且一大半開車的還埋怨交通受阻,對傷者也沒有太多的同情,城市都這樣。」
「你喜歡鄉村?」
「太喜歡了。結婚之後,我就想搬到鄉村去住。」她欣喜的說:「我希望有那樣的機會。」
「你一定會有機會的。」
「與你說話太輕鬆了,」她說:「我原來是很緊張的,現在談談話,反而覺得好。」
「謝謝你。」我脫一脫帽子。
「你不是司機,是不是?」她笑問。
我也笑了,「你怎麼知道不是?」
「你的手錶,你戴了一隻康斯丹頓。」
我還是笑,「你的眼光實在很尖銳。」
「那麼你必須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得謝你,今天做了義務司機。」她說。
「司機也可以戴康斯丹頓。」我還是不承認。
「我有第六感,你真是不像。」她說。
我把車子轉了一個彎,半島酒店到了。
我說:「你上去吧,我停好車馬上跟上來。」
我下車為她開門,她也下車。
她的個子相當高,到我身旁,風拂起她的頭髮,她看著我,上車時,那種稍微幽傷的表情,又出現了。
「幾點鐘了?」她問。
「九時四十分。」我說。
「車子開了一小時。」她說。
「你還是趕快吧,她們等你換衣服呢,告訴彼得,我馬上就來。」我說。
她看了我一眼,然後挽著一個小化牲箱進了酒店大門。
我把車子停好,趕到他們租下的房間,在門口就聽到人聲。
我推開門,那是一間豪華套房,裡面擠滿了人。雖然開著冷氣,空氣還是不好,香水味、汗味、煙、酒,什麼都有,我找彼得。
我看到他了,這傢伙,他做伴郎,穿得筆挺,一直笑,這人,我怕他瞼上的肌肉會硬掉,笑得太假的人宜注意這一點。
我叫:「彼得!」
他看見我,擠過來,「阿明!謝謝,謝謝!真是辛苦了,要些什麼喝的?」
「不用了,」我擦汗,「不會太遲吧?車子失事,交通大亂,拖延了時間。」
「沒關係,來得及。」他說。
「彼得,」我把他拉在一旁,「這一下子你可得幫我了。」
「你說!咱們還有分彼此的嗎?什麼事?」
「什麼事?」我微笑,「把一個女孩子介紹給我。如何?」
「你說!那還不容易,她是誰?」彼得問。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說。
「是不是?我早告訴你,這趟司機,不會白敞,你準能在伴娘、親戚當中挑到一個。」
「伴娘,是的, 她是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