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身,三天沒上班了,今天要再不出席,恐怕他就得回家吃自己了。他的大腦命令他的手臂抽動好方便他起床,然而,很不幸的,它麻木得像早巳棄他遠去,他狠狠捏了它一把,只是更悲慘地發現,它連痛覺神經都消失了。
怎麼會有人以為這樣相擁而眠很浪漫呢?事實證明,他全身又酸又疼,三百六十多塊骨頭像要拆了似的。
很難相信眼前睡得口水直流,一臉安詳彷彿似天使的女娃娃,會是昨晚那只潑辣的小野貓。
昨晚他們辯了一夜的人生理念,他從不知道自己有這麼饒舌,能夠和人連說四、五個小時的話而不感到厭煩,他們總是有數不盡的話題可以聊、可以吵,甚至一言不和,大打出手。
而這就是他今晨全身酸痛的原因。輕揉著還有點發疼的左眼圈,這隻小野貓還真不是普通厲害,幹起架來,手腳並用,也不管什麼男女有別,哪有弱點,她就卯起來往哪揍,真是太小看她了。
他應該把她踢下床拯救他的手臂,但他不忍心。他們是打出來的交情,經過昨夜的肢體衝突,他突然可以瞭解這位外表看起來很風光,備受保護的天才科學家,她的人生是怎樣的一出木偶劇。
她長達數百年的人生裡,都只是別人手中牽線的傀儡。「白告」那個被她創造出來的兒子,大概是她惟一一次展現自我意識,而在同時,她也親手毀了她華麗的象牙塔,見識了現實的醜惡。
可憐的傢伙。伸手輕輕撥開垂下來覆住她顏面的長髮,她似乎在夢中察覺了,秀氣的眉毛蹙起高峰,小手在半空中揮了揮,像在驅趕擾人清夢的討厭鬼。
他忍不住輕笑,她稚氣的舉動實在不像被關了三、四百年的兇惡罪犯,反而好似十來歲的天真小娃兒,一切言行舉止竟是純樸、直爽得緊。
「嗯——」他的笑聲干擾了她的睡眠,莫愁兒不耐地嚶嚀一聲,翻個身,拉起棉被蒙住頭臉,就像只小鴕鳥。
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適時地解救了旭日可憐的手臂,他用另一隻手把它扶起來,老天!還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搖搖頭,無奈地下床,算啦!當是給初認識的小夥伴一個見面禮,他就不與她一般見識了。
邊歎氣、邊走近浴室,旭日一點兒都沒發覺,向來待人冷淡有禮,把自己隔在玻璃窗外冷眼旁觀世情的處世態度,竟在莫愁兒身上打破了。
莫名其妙的,這個陌生的小女孩以著一種特殊而強硬的姿勢,佔據了他心中一隅沒人碰觸過的地位。
倉促的腳步在浴室門口突兀地停下來,一幕恐怖的畫面倏地閃過他的腦海,他猛然想起,這間浴室已經不是原來的浴室了,它早巳被她可愛的「小玩具」給佔領,他還要冒險進去嗎?嗯……面對一隻可能把他生吞活剝下肚的……呃!寵物……
想想,他趕緊後退一大步、再一大步……還是算了吧!二十世紀的夏威夷不時興養恐龍當寵物,他既身為現代人還是不要破例的好。
可是這層公司特別撥給他住的單身公寓,什麼設備都只有一人份,一間客廳、一間臥房、一間浴室、一間廚房……而現在情況變成這樣,他該如何梳洗一番準備上班?
遲疑的腳步踱回臥房,始作俑者還在睡大覺,叫醒她吧!他想。
蹲下身去面對那張沉沉的睡顏,這麼近看才發覺她的睫毛好長,而且她睡覺時習慣性嘴角上揚,看起來好滿足的樣子,真是可愛。
不過,她的睡姿實在不怎麼樣,又流口水、又愛踢被子,還會上下左右地隨便亂翻身,他才離開多久,她已經半個身子掛在床緣,隨時準備滾下床鋪。嘖!他的床鋪要再架高一點,她早晚摔成白癡……
哇!才剛想著,一口氣都還沒歎完,她就真的滾下來了。旭日急忙伸手去接,沒料到看似瘦弱的女孩也有一定的重量,一個失去平衡,反而使兩個人在地上滾成一團,感謝公司的大方,這間臥房鋪上了厚重的長毛地氈,沒讓他們同時摔成腦震盪。
「哎喲!」莫愁兒撫著撞疼的額頭,睜開眼睛,嘟著嘴瞪向旭日。「你很小人那!明裡打不過我,就暗地裡偷襲我。」
「拜託。是誰偷襲誰?」他揉著腰桿,為身上那異常沉重的份量皺眉。「你睡到滾下床鋪,壓到我還敢說。快起來啦!你重死了。」
「奇怪了。」她打個哈欠,搔著一頭亂髮起身。「你清醒著,而我正在睡覺,我滾下床鋪,你連閃都不會閃,還跑來讓我壓,怪誰啊?」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怕你會摔成白癡,才趕著想接住你耶!」他用著手站起來,被她壓到的地方有些疼。
「神經病。狗當然不懂得呂洞賓的好人心啊!它要明白,那才有鬼,而且呂洞賓不是人,他是神仙。」她一邊說,一邊走出臥房。
「嗨!你懂得不少嘛。」旭日跟在她身後,和她聊天真的很有趣。
「廢話,我是天才,當然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你是不是天才?這點我是不知道啦!不過我可以肯定你是個自大狂。」
「天才總是寂寞的,我可以體諒你這個凡人的無知。」
莫愁兒回頭給他一個大鬼臉,準備進浴室。
「等一下。」旭日拉住她。「先把我的浴室還原。」
「惡!」她吐吐舌。「你真是天生的平民耶!有福都不會享。」
「莫愁兒。」他突然板起一臉嚴肅,以著從未有過的正經口吻道:「如果你想在二十世紀生活下去,不想再因自己的『與眾不同』而遭受排斥,『習慣』是你首先必須做的一件事,你懂嗎?」
她沉默地低下頭,他是第一個會糾正她行為的人,天之驕子的天才科學家向來是讓眾人捧在手心裡崇拜的,這一點讓她既陌生又感動。而他嚴肅的表情更叫她心悸,為他眼裡隱隱的怒火惶惶不安,他生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