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蹙的眉心舒開,他頓住動作,然後,拆了包裝,一口一口緩慢地咀嚼,吞入腹中。
臨下班前,老天才耍人地下起綿綿細雨,最是令穿梭車陣的機車族咬牙氣結。
關毅苦笑。看來他今天的運勢應是諸事不宜,早上出門該先翻過黃歷的。
公司門口,一群人苦著臉,對逐漸加大的雨勢發愁,而他只是盯著地面蜿蜒的雨水,任腦子放空——
亮紅色的車影開過,濺起淺淺的水花,他沒移動。下一會兒,又倒車回來,停在他眼前,打開車門朝他喊道:「關毅,上來。」
他呆怔,無法反應。
「快點!」駱採菱催促。
漸強的雨水打進車內,熟識與不熟識的同事,往這裡聚集的眼神也愈來愈多,他無法有更多選擇,當機立斷地決定先上車。
「住哪?送你回去。」重新上路後,她開口問。
他報上住址,而後歎氣。
可以想見,他提供了明天公司裡的新話題。
「歎什麼氣?」斜瞥他一眼,又將注意力拉回前方車況。
「歎妳做任何事,還是讓我無從拒絕。」從以前就是這樣。
「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到她離開之後才發現,他們之間一直都是她積極地主導一切,一旦她絕望收手,即使他有心,也茫然得不知從何接續。
「那麼久沒見面,一見我就歎氣,真不賞臉。」她輕笑。
他凝視著她微笑的側顏。想過無數可能,卻沒有料到,她會對他笑。
在公司,幾次擦身而過,眼神接觸時有了共識,卻不曾真正面對面,好好說上幾句話。
沒有特別強烈的情緒,也沒有灑狗血的八點檔場景演出,有的只是老朋友般,溫淡如水的相對。
不得不說,這出乎他的意料。
「我以為,妳會恨我。」沉默了一陣,他低低說道。
「恨?為什麼要?」她挑眉,淺笑道:「我過得很好啊!」
會恨,代表對過去還念念不忘,而她卻說,為什麼要恨?她已經連恨的情緒都不願意耗費。
很淡、真的很淡……淡到沒有任何感覺了。
他讀出這樣的訊息。
「也好……這樣我起碼可以稍微減輕良心的譴責。」她受的傷害,沒有想像中的大,不是嗎?那他,至少放心些。
「有句話,八年前來不及告訴妳,我虧欠妳許多,但是欠得最深的,是這一句。我一直惦記著,一定得親口對妳說,我——」
「不用了,既然我已經釋懷,那麼說與不說,對我來講已經不重要了。」既然是虧欠,那便是給不起,既然給不起,說與不說有何差別?他的歉語,她已經聽過太多太多遍了,再也不需要。
「是嗎?不重要了?」短瞬間,神情略略恍惚。「也是。說與不說,真的沒差別。」
她,有了杜非雲,有了新的人生。
他輕吐一口氣。「嗯,這樣很好,真的很好。我可以放心,去做我想做的事了。」
吱!她重重踩下煞車。「到了!」
關毅險些撞上擋風玻璃,懊惱自己忘了系安全帶。撞過一次,左手差點成了裝飾,他可沒第二隻左手讓她玩。
聽出他的咕噥,她柳眉倒豎。「你有完沒完?下車!」
她在不高興。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她確實在飆火氣。
算了,她生氣時,他從沒一次弄懂過。
將歎息吞回腹中,無異議地打開車門。
「等一下啦!」一把傘丟向他。
無論他是否弄懂她火氣的來源,她從沒有一次,在怒火當頭對他置之不理過。
從沒有。
他撐著傘站在雨中,直到車影在眼前消失許久,都沒有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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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毅,中午一起吃飯吧!」
敲鍵盤的手一頓,仰眸迎視斜靠在他桌邊的女同事。
最近,似乎常有人問他這句話。
偶爾,採菱也會邀他一道用餐,沒有其他涵義,就只是舊識,又剛好待在同一家公司,順便而已。
不過,其他人可不這麼想,自從那個雨天,她送他回家開始,關於他們的流言就沒有斷過,再加上在餐廳被一群好事的同仁看到,傳言更是甚囂塵上。
他曾想過,是不是減少接觸,避個嫌比較好?畢竟她現在有杜非雲了,不曉得他會不會介意。每當想這麼說,看她似乎完全不受困擾,他也就說不出來了。
今天各部門經理要在十二樓開會,她不會出去用餐。
他開口正想拒絕——
「你是不是在追駱經理,怕跟我出去吃飯她會誤會啊?」
他一頓。「沒這回事。」人類的聯想力有多豐富,他總算見識到了。
「那就去嘛,我知道公司後面的小巷子進去,新開了一家拉麵館,是日本人開的哦,口味很道地,帶你去吃吃看。」
「拉麵嗎?」他唇角微揚。「好。」
碰了那麼多次壁,沒想到他會答應,她反而呆住了。
身後不遠處,抱著一迭公文下來的駱採菱,站在原地數秒,踩著腳下的高跟鞋離去,敲擊地板的重重聲響,不曉得是在跟誰嘔氣。
關毅聽到了,微微側身,凝視她離去的纖影。
十二點半。
隨意吃了幾口,便向廖惠茹告罪,先行離去。
提著溫熱的湯食上十一樓,採菱還在樓上開會,他將午餐托給門外的秘書轉交。
多少也聽了點傳言,再看到「愛心午餐」,秘書小姐忍不住調侃他:「明明可以交給秘書去跑腿的公文,她都堅持要親自送,能不能告訴我,你們資訊部是有什麼養眼帥哥嗎?不然我們經理怎麼動不動就往資訊部跑?」
「……面冷了不好吃。」完全答非所問。
在他離開後的十分鐘,駱採菱開完會回來,由秘書手中接過午餐,神情有些許驚異。
你要記住的第一個任務是,我喜歡吃拉麵哦……
他真的,記住了?
掀開盒蓋,湯食熱氣熏得眼底,一片朦朧。
第十章
上任滿一個月的週末,公司同仁幫她辦了個歡迎酒會,不分部門,自由參與。來的人不少,目光梭巡全場,沒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不意外。這種場合,他向來不參加的。酒酣耳熱之際,狂歡、勁歌熱舞、躲在角落耳鬢廝磨的……滿室擾攘中,她卻只感到孑然一身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