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雲聞言,後退了幾步,羞澀地轉身背對著他,緩緩褪下身上的薄衫。寂靜的暖室中,只有衣衫簌簌的聲音。一股淡淡的女兒體香竄進了永瓏的鼻息……
品雲一直背對著永瓏不敢回頭,她看不見他情意深摯的眼神、看不見他狂亂的心跳和起伏的思潮。但品雲能感覺得到,他滾燙壯碩的身體和急促混濁的呼吸聲在她的身後……
「品雲……品雲……」他緊緊地擁住了她,柔聲地輕喚。
她原先料想他會有狂野粗暴的舉動,鐵了心要承受的。可是在她身上游移的雙手,竟然出乎想像的溫柔,好似一彎涓涓的清泉,輕輕巧巧地繞著水中圓滑的青石,她的神志、她的身體漸漸沉淪,漸漸被淹沒了……
防備的心漸漸瓦解崩潰了,品雲任由自己在陣陣激盪的情慾裡沉浮、在陣陣迷亂的溫存中飄搖。她迷失了自己,已分不清楚眼前的人是傅顏還是貝勒爺,她只聽見他們對她輕聲地說:「我要你——品雲——我要你——」
天還沒有亮,品雲望著眼前睡得正沉的永瓏貝勒,端視著他一雙濃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樑、寬薄的唇,就像市集中畫匠圖裡的溫侯呂布。這樣無雙的人才,誰家的女子不會為他傾心?只有她不會,她心中全佔滿了傅顏,再沒有地方給他。
品雲披上薄紗,雙足踩在冰冷的地上,推開了長窗任由涼風和細雨打在身上——在這瓊樓上,可以看盡杭州的山水、明月,只是啊——
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吹落眼前花。
千萬的恨,恨極的就在眼前。
千萬的情,情盡的卻在天涯。
如果菩薩有靈,能替她保佑清幫上百人的生命嗎?如果菩薩有靈,能讓她再見傅顏一面嗎?
品雲雙膝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心中不斷祈求,口裡不斷地低語輕誦著經文。
永瓏悠悠地轉醒,緩緩睜開眼,就見到長窗前跪地祈禱的品雲。月光映照出她的側臉,微微地泛著光華,就像如來端敬莊重的模樣,如朝霞,如晨曦,不能正視,沒有一絲人間的罪惡和醜陋。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唸經誦文?」永瓏坐起身,看著品雲問道。
品雲微微一驚,不知他是何時醒來的,更想不到他會問如此忌諱的問題。
「不要說死,貝勒爺,天下的蒼生還要寄望你,你怎麼可以一言死?」
「只要是人都會死,我不怕死,就怕活得不快活。」永瓏說道。
品雲不敢相信,他堂堂的皇親國戚,呼風喚雨,竟然會說活得不快活?品雲小聲地詢問:「你為什麼不快活?」
「不快活的事可多了,人的出身是沒得選擇的,可是卻可以選擇要怎麼活。我本來就不愛宮中的生活,所以才會長年在外奔走遊歷,這一次我立了功,皇阿瑪一定會召我進宮,宮裡的繁文縟節多如繁星,我想都不是你我想屈身的地方,尤其是你——」
「我?」品雲瞪大了眼,不知道為什麼貝勒爺會說這話。
「你太單純了!在沒有遇見我以前,你就像白色的水蓮開在清澈見底的水塘裡。如果把你攀折而下,放在混濁的江河裡,你會枯萎、會窒息——」
「那麼你就放我走吧,也放了清幫的人吧!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清幫上百條人命,就在你一個人手中。」
永瓏靜默了許久,冷峻地看著她,只說了一句話:「我不會放你走的。」
品雲失望地垂下了頭。她知道她的力量太薄弱了,舅舅對她的期望,她根本就無能為力。
「品雲,告訴我,什麼是佛?」永瓏終於又開口了。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這就是佛。這是在《增一阿合經》中,阿難說過的一首偈文。你知道嗎,菩薩說救護眾生,恆無退轉——」
「好了,我不想知道了,求佛這麼難,我就等著入地獄吧!恐怕連地獄也不會留我——」永瓏站起身,神色漠然,他披上了長衫,頭也不回地推開了前門,像一陣風似的說走就走,留下一籌莫展的品雲。
倏然間——
一道雷擊中了品雲的心坎,她的天地好像突然崩裂、倒塌了下來。
傅顏——傅顏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說謊是我的拿手絕活,假扮是我常玩的遊戲,連地獄都不會留我——
他們為什麼會說同樣的話?難道傅顏就是永瓏貝勒?他倆……會是同一個人嗎?
品雲睜著眼到天亮,連梅姨推了門進來她都不知。
「好小姐,來——今天我找來了一件漢裝,你一定會喜歡,如果六爺不介意,我就出莊再替你多買幾件來。」梅姨整了整凌亂的床被說道。
「貝勒爺在哪裡?」品雲淡淡地問道。
「在書房裡。今天皇上會來追月山莊,他這一次是為了清幫的事情來的,總兵府的聶大人和鄭親王都會隨侍在側。這會兒,就看皇上要怎麼賞賜加封咱們六爺了。」梅姨喜滋滋地說道,渾然不覺品雲有什麼不對勁。
品雲換上漢裝,綰上髮髻,一身的清朗秀麗,連梅姨看了都不住地滿意點頭。
品雲突然推開房門,跨出了門檻。
「小姐!小姐!你想到哪裡去啊——這山莊很大,你會迷路的。」
「帶我到貝勒爺的書房去,好嗎?」
「這——這不太好吧!」梅姨猶豫地說道。
「那麼我就自己找。」品雲說完轉身就走。
「好好好——別走得這麼快,我來領路吧!」
品雲來到了永瓏的書房前,也不等來人通報,就直截了當地推開門進去了。
永瓏正坐在几案前振筆疾書,案上的文書堆得像小山丘一樣高,他看見了品雲唐突地闖入,神色有異,於是揮了揮手,示意下人退下。
「我才告訴過你,宮中的禮節多如繁星,這其一就是——沒有傳報不得隨意進入。」永瓏道。
「你不必費心告訴我宮中的禮節,我用不到,我不會隨你入宮的。」品雲說道,語調堅定得沒有轉圜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