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反悔……永不反悔……」爹娘疼了她十七年,想不到,如今他們就這樣硬生生扯斷了親情,悅悅簡直不敢置信,這是臍帶相連的血緣啊——
「大伯——」
「閉嘴!」老頭子大聲打斷她,想壓下其他姑娘們的騷動。「我沒這工夫和你們閒扯,到了鳳冠樓可沒有人和你們討價還價,你們就是注定這種命,除非天塌下來,黃河的水淹到徐州城——」
「這可不見得——」突然間,屋裡邊的駿馬主人出聲了。他從暗影裡走出來,長身玉立、儀表堂堂,老頭兒不禁眼前一亮。
「這位小老弟啊——各人自掃門前雪,咱們不過是過路,我做我的買賣,你躲你的雨,各不相干。」老頭子就怕這種自以為是,想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你說她們已經注定了是這種命,我不過是好奇,想要問問。」他不疾不徐地說道。
「是嗎?我就是替妓院販賣人口的掮客,現下就要把她們送到妓院去。說穿了不過是這回事,這年頭賣兒賣女的多得是,妓院娼館林立。小老弟,不是我冷血,大家不過是在混口飯吃。」
「瞭解。」
「瞭解就好!」算你識相!老頭心裡嘀咕著,放下了戒心。
「敢問大哥,這女孩是用多少價碼買的?」年輕人又問道。
想不到這年輕人還是不死心,老頭兒不耐地說:「你問多少難不成想買?這幾個姑娘可是我到松元崗挑的上等好貨,人家賣女兒可也得看長相,否則長得令人倒胃口的,送我我也不要。我買來的姑娘,鳳冠樓肯照單全收,就是瞧在我眼光好、看人准。」
「多少?」年輕人又問。
「一百兩現銀。」其實老頭兒是替妓院用三十到六十兩不等的銀子買姑娘,長途辛苦跋涉,只不過賺個七八兩。所以這一趟路少說也要載個四五個回去才會夠本。
「好!你留下那個說話的,我這就有一百兩銀子。」年輕人從馬鞍上的袋子裡拿出了一袋沉甸甸的銀洋,在老頭兒面前晃來晃去。
老頭兒咕嚕一聲地吞了一口火水,怔怔地瞧著眼前的錢袋。他沒有聽錯吧?一百兩現銀,他可以足足淨賺四十兩的差價!
「這……」老頭兒老奸巨滑地還想多敲點,故意面露難色。
「有問題嗎?那就算了。」年輕人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擺明著可有可無。
「好好好,我是啞巴上學堂,沒問題,沒問題的!咱們這就銀貨兩訖。」
年輕人遞上了錢袋,伸出手等著。
「好了!這姑娘就是你的了,還等什麼?」老頭兒不解。
「賣身契。」年輕人簡短地說。
「喔、我倒全忘了,你現在就是這姑娘現成的主子了。拿去——契約在這裡,你看看,還有她爹親手畫的押、簽的字。這姑娘十七歲了,送妓院是嫌大了點,也紅不了幾年。可是買來做奴做妾、煮飯洗衣,暖暖被窩倒是挺合適的。」契約是鳳冠樓的老鴇事先寫好的,老頭兒根本不識字,契約的內容他是一個字、一個字,硬背得滾瓜爛熟。
年輕人攤開紙看了看,隨即放進衣袋。
老頭兒扛下了一個麻袋擺在牆邊,轉頭見雨勢漸漸小了,深怕年輕人反悔,趕緊又拴好車上的活板,坐上了騾車,沒入雨幕中。
霍毅從皮靴裡拿出一把短刀,利落地削斷麻袋口的繩索,待他將整個麻袋提起,看見的是個瘦弱的小女孩,靈活的雙眼像是揉了黃金一樣的閃亮,細緻的五官露出張惶不安的表情。雖然滿頭散亂的頭髮和污穢的衣服,但仍看得出若好好打扮,會是位清麗的小姑娘。
悅悅在麻袋裡早聽到了一切,但是一顆心還是七上八下的,心想,自己的命運還不是一樣,只不過是換了手罷了。既然還是賣人,賣給一個男人總比賣給妓院上百個男人強,可是……誰又知道這人會不會再將她轉手他人?
這個人一個偶然的決定,就好像在賭她的命運一樣。
悅悅遲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向她伸出來的手,這是一隻解救她命運的手,正等待著要拉她一把。
「起來吧!」霍毅輕聲說著,「叫我霍毅,霍去病的霍。」
「霍……霍先生,你要去哪裡?你會順路經過松元崗嗎?」
「你叫什麼名字?」霍毅懶得回她話,逕自問道。
「林悅悅,雙木林、喜悅的悅……我老家在銅山城,逃難來到了松元崗,我爹身體不好,為了還債過日子,才把我賣給人的。我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小妹,他們還需要我,請你帶我回家,我一定、一定、一定會想辦法還你錢——」悅悅雙手緊合拜求,像連珠炮似的說個不停。
第1章(2)
霍毅皺起眉,心裡頭想著,唉!自己是少了哪根筋,剛剛真該挑一個不說話的才是!
「你讀過書?」霍毅問。
「讀過!我爹也是個讀書人,做過徐州劉官爺府裡的書辦,爹爹教我讀過百家姓、四書五經,我還跟劉官爺府裡的孩子們伴讀過。可是……劉官爺惹上官司,丟了官帽,把許多僕人還有我爹都給辭掉,到南方去了。我爹爹說亂世文章不值錢,可是他身體不好,做粗活做不來,家裡孩子又多,日子才會過不下去。我可不是騙人的,我和我娘還會替人做衣服、結纓絡,還會做幾樣拿手的北方菜——」
「你會英文嗎?」霍毅聽她說在大戶人家裡陪讀過,心想現在的有錢人家多少都會沾些洋墨水,他一時興起就隨口問道。
「什麼鸚鵡?我沒有養過鸚鵡,倒養過十姐妹,它們嬌小玲瓏的比鸚鵡好看,也好養多了——」
「是英文!外國話!」霍毅大吼一聲,悅悅登時嚇了一跳,想不到這個話不多的男人火氣還蠻大的。
「不會。」這下悅悅不敢再多嘴。
「你不是上過學堂?」
「是啊!可是北方的學堂還不時興說外國話,我聽說在上海、天津有很多尖鼻子、藍眼睛的外國人,還有洋學校、洋教堂什麼的,可惜我沒有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