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就是你的,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在這裡等你。我知道你在想你大哥、在想革命的事、在想離開家到南方的日子不遠了。可是我只想現在,我不知道——就好像貧窮的人,似乎從來就不會把明天想的太遠,只要醒來,還在呼吸,就有希望。如果還能飽餐一頓,就快樂得像神仙一樣了。」
「難怪你現在一副很快樂的神情,你真容易滿足。」霍毅促狹地笑她。
「有你,怎麼不會?」悅悅笑得開心。
一陣靜默,他們享受著彼此的溫情。
「這幾天南方的弟兄托人送信來。」霍毅知道早晚要說的。
「就是在喪禮上來的幾個年輕人?我看見你和他們在後苑裡說了很久的話。」悅悅抬頭問。
「嗯!他們是來通知我,年初要在南方策劃兵變的消息走漏,所以我要先到蘇州和弟兄們會合,秘密集會,要將計劃提前在年前——這是個機密,任務以前,我不會和家裡有任何聯繫,免得讓朝廷捉到了把柄——不論這一次的兵變成功或失敗,我都會想辦法回來。」
「所以我們不會知道是什麼時候,只有等——」
「或許三月半載就回來了,或許——」或許人鬼殊途,永遠都等不到……霍毅心裡想著,不願說出來。
悅悅為了不讓霍毅看見她發酸盈淚的眼,只有緊緊埋進了霍毅的胸膛。
霍毅攬著悅悅,讓她聆聽他炙熱的心跳聲。
「明天——明天我就要走了。」
他感受到悅悅的背脊輕輕顫抖著,連她及腰烏亮如雲的長髮,都顯得悲傷地纏繞著霍毅的手臂和身體。
許久許久——
「霍毅!霍毅!我錯了,我不是容易滿足的人,只有今天可以擁有你,怎麼足夠?怎麼足夠?我知道我不能自私地把你霸住,可是我真希望你能放棄革命,原諒我這麼說,我知道我應該支持你的,支持你的理念,支持你所做的一切,可是我又想自私地希望你為我留下來,不要管什麼勞什子的革命了,就讓中國沉淪毀滅好了,起碼我們可以在一起。男人有崇高的理想,女人有的不過是最簡單的希望。我愛你——霍毅,我愛你,我的心都給你了,我會等你回來,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等你回來把心還我,我才會再活轉過來。告訴我——說你會平安回來,說你會毫髮無傷的回來——」悅悅枕在他的胸前,不住地低喃飲泣。
「我會的!我會的!現在我有一個為我期盼的人,說什麼我都要回來——」
雖然霍毅沒有說愛她,可是悅悅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愛意。她全身發軟地任霍毅將她攤在手臂上,她聽見霍毅的呼吸變得急速。
他托住她的雙頰,吻掉了鹹鹹的淚水,雙手在她身上任意遊走,他激動地在她的耳邊輕訴。「別哭!別哭!我的悅悅,我會回來,等我回來——」
霍毅的父母和姥姥知道了霍毅即將離開,個個都張大嘴震驚得啞口無音。
原本他們以為年後霍毅夫妻才會離開北京城,可是霍楚死了,照禮俗,凡事起碼要順延到喪期的百日後才可行。他們原本還希望在百日後替霍毅和悅悅舉辦婚禮,想不到霍毅竟然明天就要先行離開。
霍老爺震怒之餘,還是拿霍毅半點轍兒都沒有。霍毅從小就獨斷獨行,難怪霍毅的娘說他是個離經叛道的人。
霍老爺怎麼會不知道兒子就是革命黨人,送霍毅出國後他就後悔沒有先為他娶房媳婦,好後繼有人,想不到逼出來的結果,他自己卻在英國先斬後奏成了親。看著霍毅四處為革命奔走,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面上,像是全中國最不願改變的頑固守舊派的人;但在金錢上,他暗地裡還是一直在支持著革命。
惟一讓霍毅家人放心的是,霍毅放了悅悅在家裡等待,如此一來,就不怕霍毅不回來。姥姥和霍夫人時常低聲竊笑地觀察他們小倆口的濃情蜜意,時常期盼著有什麼好消息傳出來,所以對霍毅的請求,也就原諒和安心了一半。
「姥姥、爹、娘——悅悅就要托你們多關照她,我會盡快回來的。」霍毅道。
「毅兒,姥姥可不怕你不回來,有悅悅押在咱們霍家,讓你想到都恨不得插翅飛回來呢!」姥姥玩笑地說著,她最清楚霍毅和悅悅彼此間的情意,霍毅此行她一點兒都不擔心。
「是啊——他可要回來。我原本要盡快給你們一場大婚禮,想想延一延也無妨,這樣一來,咱們就可以從長計議,才有時間請悅悅在英國的家人回來中國,一起舉辦婚禮。」霍老爺摸摸長鬚盤算著。
「可不是!聽鈺銓說,悅悅家在英國時常照顧留學的中國學生,還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咱們都還沒有機會好好會會他。」霍母的心裡,一直有著門當戶對的觀念,一想到悅悅家和霍家的顯赫相當,就更滿意這媳婦。
「這婚禮可要辦得轟動,北京城裡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盛大的喜事了,這一次的動亂,我和官家的人少有聯繫,趁這次機會,好好的和他們交通交通,對霍家的生意也會有不少幫助——」
「是啊——巡撫趙大人,還有幾位貝勒爺,還有辜翰林……啊——我從現在就可以好好想名單了。」霍母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說著。
霍毅滿臉嫌惡的表情,他一刻也聽不下去了。
「爹、娘、姥姥——有件事情一定要說清楚,我和悅悅……」霍毅正色地站起身,想要全盤托出他和悅悅相識的事實經過,他從小就受不了爹娘長久以來嫌貧愛富的心理,一心要替他找個門戶相當的媳婦,所以他才會索性寫了封家書,說他在英國已經娶親;再加上看著悅悅窘迫不安的神色,他心中更是百般不忍。
「不!霍毅……」悅悅臉色蒼白,發出了求救的眼神,她不忍心澆熄霍家長輩們勃勃的興致,畢竟這淒風苦雨的喪禮才結束,大家好不容易才又重拾了一點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