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悅一本正經解釋完,長吁了一聲,擦了擦冷汗,深怕又得罪了他,急忙上前提起沉重的皮箱子,根本沒有察覺到霍毅臉上的表情。
好一會兒,霍毅才恢復了嚴肅的神情,說道:「好,遊戲就從現在開始,如果你扮不來,這樁買賣我們隨時可以取消。」
「怎麼會扮不來?假扮夫妻有什麼困難的?還不就像我爹我娘一樣成天鬥嘴,不然就是三天說不上半句話,做夫妻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就是夫妻了。反正是假扮的,夜裡不必做真夫妻,其他的事很容易的,你說是不是?」
「不是那麼容易的,就怕你不會!」霍毅斂起了眉心,心裡不禁發愁,這下真的是東風有了,反倒是萬事都不俱全。
第2章(1)
悅悅吃力地提著大皮箱,跌跌撞撞地跟在霍毅身後,走到一半,霍毅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將皮箱一把拎起,一言不發地又往前走。
來到了客舍,霍毅在櫃檯前向小二詢問要間雅靜的房間,想不到客舍全都滿了。
「這位大爺——您沒聽說嗎?聯軍攻到北京城了,現在四處都是散兵和拳匪,老百姓全都逃來河間府,來不及進城的,就住進咱們這間小客舍了,所以啊——咱們連自己的房間都得讓出來了呢!」客舍的掌櫃說道。
「這裡安全嗎?」霍毅問。
「挺安全的!要不是有鑲黃旗的徐都統在這裡駐紮軍隊、保衛百姓,恐怕連我也要捲鋪蓋逃了。」
霍毅正在沉思,掌櫃又接口問道:「你們是……」他狐疑地看著霍毅身後的悅悅,覺得她蓬頭垢面的樣子似乎和這位氣度不凡的少爺頗不相稱。
「夫妻。」霍毅回頭看了看衣著襤褸的悅悅,勉強地說,心想,看來這扮夫妻的第一步,得先從悅悅的外表打扮起。
「是是是……小的明白,只是真的沒有房間了。」掌櫃說得誠懇,想來委實不假。
「掌櫃的,不如你先替我們弄些吃的,我們待會兒再做打算。」霍毅說道。
「行行行,您請先上坐。」
霍毅和悅悅來到了飯廳,還沒坐下,就聽見遠遠的有人在叫喚。
「霍毅!霍毅!」
「鈺銓!」霍毅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見到了一個年輕人揮手向他們走來,霍毅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霍毅,可讓我等到你了,我在城裡的茶莊等了你一整天,就知道你來不及進城了。」蘇鈺銓是霍毅的同窗好友,他的個頭不高,微胖,笑容可掬,兩道濃眉撞在一起,說話時挑得老高,更添三分稚氣、三分傻氣。
「是啊——我途中有事耽擱了。」霍毅道。
「沒有關係,霍毅,河間府是我的地盤,我早已經替你定好一間房了,今晚休息一下,明兒一早咱們就一同進城。」蘇鈺銓朗聲說道。
「就只有一間?」霍毅開始擔心了。
「沒錯!你和我同住一間,就像從前在英國一樣,你知道……咱們好久沒有促膝長談了。這一次啊——我要你好好從實招來,有段日子沒見了,你究竟在做些什麼?」
霍毅為難地看了看悅悅,蘇鈺銓會意了過來,急忙又說:「她啊——這小丫頭讓她去擠一擠下人的通鋪好了。你這渾小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大少爺性子,連出個遠門,都還要帶個小丫頭在身邊伺候,也不想想這是什麼時代了,還時興這個,難不成她是你的——」鈺銓笑道,玩笑地一拳擊在霍毅的左臂上。
「她是拙荊。」霍毅正色說道。
「你別開玩笑了!這個醜丫頭?」鈺銓甩了甩手笑笑,心裡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
「她真的是我妻子。」霍毅不疾不徐、清清楚楚地又說了一次。
這一次鈺銓睜大了眼,仔仔細細地把霍毅身邊這其貌不揚的小丫頭瞧了個清楚。
悅悅先前被人綁在骯髒的麻袋裡,又經過長途跋涉,現在看起來真像個逃難的小乞兒似的。看她兩根長長的髮辮,松亂地垂在瘦弱的雙肩上,額前的髮絲像是亂草堆似的蓋住眼眉,臉頰黑黑髒髒的,像是三天沒洗澡了,破舊的衣服讓人看了心情惡劣;尤其還有那惡狠狠的神色更讓鈺銓全身打了個哆嗉,不敢再多瞧一眼。
這、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鈺銓的腦子裡像有個破舊的留聲機,不停地在他的耳朵邊來回運轉,重複著這一句話。
「她叫林悅悅,是我在英國認識的,我們結婚有半年了。」霍毅眼神堅定地看著鈺銓,讓人沒有一絲懷疑的餘地,可是聽來又是多麼令人無法置信。
「可是……可是……這怎麼可能……」鈺銓張著大口遲遲說不出話來,腦海裡的留聲機還是沒有停過。
「這一路不太平靜,所以她才打扮成這個樣子,鈺銓你還是老樣子,老是以貌取人。」霍毅面不改色地說著謊,還帶著責意,反教鈺銓窘得滿臉通紅。
悅悅早已火冒三丈,她這輩子什麼時候被人稱作醜丫頭了?既然霍毅要玩假扮夫妻的遊戲,她林悅悅就好好地奉陪他玩一場。忍不住大著膽子說道:「是啊——做人可別以貌取人!人也不過都是披著衣服的動物,老天爺給哪一個人不是兩個眼睛、一個嘴巴?你惟一幸運的不過是你生長在富裕的家庭裡,讓人服侍慣了,免不了見人就分了等級,落了俗套。」她酸溜溜地說著,一點台階都不讓鈺銓下,誰教他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底。
「我……對不起,我……」鈺銓像被大饅頭堵住了嘴,一時語塞。沒有想到竟然會得罪了好友之妻,心裡愧疚得真想找個洞鑽進去。
「沒關係,悅悅不會介意的。」霍毅不以為意,閒適地啜了口送來的清茶;心底竊笑,想不到這小姑娘這麼快就進入狀況了。
「霍毅,喝過洋水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口齒伶利得讓人沒有招架之力,我也知道,現在讀過洋書的女人,都在提倡什麼女權運動,我真是有眼無珠,霍大嫂——對不起了,對不起了!」蘇鈺銓頻頻點頭致歉,雖然心裡還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