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門外,跌在地上的方芷靈狼狽不堪地站起,冰冷的水淋了她一身,半邊的頭髮及衣衫也濕了,四周又是圍觀群眾的指指點點,每一個人的眼光都尖銳地打量著她、瞪視著她,每一道目光都是冰冷而惡毒的。
他們耳語著,不斷地傳訴著她是如何又如何的敗德、敗行,他們的耳語愈來愈囂張、愈來愈尖銳,每句每字都像一根根的針戳刺著她的心,扎得她全身泛疼。
她狼狽地想要逃出人群,瘋狂地只想躲避,再也不想聽進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她雙手胡亂地揮舞,雙腳絕望地狂奔,就這麼奔離了葛家……
但她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總感覺到無論她逃到任何地方,都有人在對她指指點點,她竟成了杭州城裡最熱門的話題人物,突然間她有種天地之大,卻無她容身之所的無力感。
就在這時,她充滿絕望的眼眸彷彿見著了重生的光芒,她腳步停住了,呆望著前頭的一戶大宅院,宅院的門口飄揚著一面飛鷹的旗幟,她就這麼呆愣地站在那兒,兩隻手不由自主地緊握著胸前的玉珮。
半晌後,她的雙腳開始有了動作,非常遲疑地,一小步、一小步地跨上前去,好像雙腳綁了千斤錘似地,每一步對她來說都相當地艱鉅。
好不容易她終於來到天鷹堡分舵的門前,可都還沒有勇氣開口,就因一個小男孩正面衝撞而來,一個不慎又跌落在地。
小男孩好奇地盯著她全身髒兮兮的樣子,很天真地問著:「你是乞丐嗎?真可憐,摔得疼不疼?」
小男孩童言童語的關懷之辭,對此刻的方芷靈來說,簡直就像聽到了天籟般的令她震動。
她動容地舉起手來,想要摸摸小男孩的頭,可是手都還未觸著,突然有一雙手插了進來,在方芷靈尚不及反應時,飛快地抱走了小男孩。
方芷靈愣了下,抬頭一看,抱著小男孩的婦人不屑地睨她一眼。
方芷靈站起身,拍拍剛剛沾上身的泥巴,自嘲地:「我這會與乞丐又有什麼分別?」說著,她又朝天鷹堡門口走近一步。
身後卻傳來那位婦人的輕鄙言辭:「死小子,你是找死是吧!跑這麼快,什麼人不好撞,偏偏去撞一個淫婦,你知不知道這會沾上霉運的,我看你啊,以後娶媳婦時可得當心點,別娶了一個敗德敗家的,就像剛剛那個一樣!」
方芷靈腳步又停住了,心中有著百口莫辯的痛楚。
「她是乞丐,我看她很可憐,娘,您就別再罵人了。」小男孩聽不懂娘親的話,只是直覺地護著弱者。
「你這笨小子,懂什麼,她怎麼會是乞丐?她的姘夫有錢的可以買下整座杭州城,現在她是要去找她的姘夫,你懂什麼?走、走、走,快回家去把你身上的穢氣給洗乾淨!」
方芷靈駭住了,震退了二步。
不行,不能去找上官騫!
這一進去,不正印證他們對她的污蔑,不行,不成。她搖頭再搖頭,後退再後退,然後發現不知自何時起週遭又圍了一群人,對著她指指點點,用不堪的言辭數落著她,方芷靈受不住地以手捂著雙耳推開人群,她又逃了!
這一跑,一口氣跑到了獅子街,她喘不過氣地倚著一面牆歇靠,待她稍微回神之後,她才發現她竟然跑到了她與上官騫第一次邂逅之地。
注視著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現在沒有熱鬧的燈會,沒有推擠的人潮,一切看來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寂寥,正如同她此刻的處境。
三年前與上官騫初識的情景一幕幕地浮現眼前,她走過每一處記憶所在,每一個腳步都是他的影像,想他的心揪得她疼,念他的苦纏得她痛,走著、走著,她終於走到了梅家莊。
抬眼看著破舊損毀的匾額,淚水懸在她的眼角。
這是她與他訂情之處,記憶依然那麼鮮明,感覺依然如此強烈,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從最初的等待到出嫁時的落空,從死心為葛家婦再到上官騫出現所帶來的新希望,然而她又一手把希望摧毀,一手斬斷兩人的情絲……
而如今什麼都沒了,什麼都來不及了,這會她真的成了眾矢之的,再無退路,看來除了眼前這幢鬼屋,她大概也無處可去了。
才剛舉步跨上台階,耳邊就聽到一聲既熟悉又撼人的輕喚:
「靈兒?!」
方芷靈顫抖地直視著南自大廳走出來的偉岸男子,淚水在她的眼眶裡打轉。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我的樣子很糟吧!她有點慌亂、有些手足無措,更為自己此刻的衣衫襤褸而羞赧,她急忙以手攏了攏散落在臉頰的散發。
為何每回與他相見,她總是弄得狼狽不堪?
他一定覺得她很可笑吧,在那樣的嚴辭下拒絕了他,現在又落到了什麼下場?她凝視著上官騫,淒苦的凝視著,嘴角扯出一個苦澀又牽強的笑。
不要啊,不要這樣注視她,她無地自容啊!
上官騫打從發現方芷靈的那一剎,視線就鎖定在方芷靈的臉龐,一雙深邃的黑瞳裡瞬間出現了多種變化,從驚愕、困惑、迷茫到無法置信,但很快的,這所有情緒都被狂喜所取代,驚喜成了他唯一的表情。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深怕她只是一個深度思念下所產生的幻影,然後他的黑瞳有了異動。
「別走!」
在發現方芷靈想轉身逃走的一瞬間,上官騫迅速地擋住了她的去路,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別走,靈兒!」他在她的耳畔痛苦地輕喃。
真是她,這不是幻影,真的是她!
原來,上官騫是因聽了靈兒那些話後,心想他也該徹底死心了,所以才到這個他們初識的地方緬懷過去,打算就此斬斷情絲。
他原打算好了,要還給她一個平靜的日子,不再強求了,怎知就在這時,她竟然出現了!
這意謂著什麼?他能再抱希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