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雙親取雙齊死,緣於為了救浩瀚,可在她想因此而恨他之時,她卻也因失職兩令他失去了他原本的未婚妻。
她想,他們都是有權利恨對方的,而那份曾經存在他倆之間似有若無的情愫,則是那場災難的犧牲品。它被他倆扔至身後那一小角見不了天光的暗處裡,想茁壯,卻見不著貪戀的陽光,想要枯萎死去,可老天又給了它一個潮濕暖昧的環境,困住它,緩慢地滋長。也困囿住了他倆……
藥爐下的炭火,在燃燒中發出陣陣輕響,晴諺回過神,揚起手中不知是在何時滑落的蒲扇繼續為藥爐煽火。
這些年來,浩瀚的身影,一直都印在她的心中,她也不否認,在更早之前,遠在那日他背對著她,將她留在湖邊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經住在她心中很久了。
也許是因為,自小就身為服侍他的女官,她必須比任何人與他靠得更近……也許是因為,他們相處的時間太過長久,長到了足以讓那些不該存在的情愫在他倆之間悄悄滋生……
人生不過數十來年面已,而他倆,自年幼至成人,就一直是種難解牽絆,他行她動,他往她隨,他倆就像是拆不開的光與影。在這麼長的一段光明裡,負責照顧浩瀚生活起居的她,每一日醒來皆是為了浩瀚,入睡前所惦記著的也是浩瀚,只因這個曾經身為帝國太子、現今皇帝之人,三餐所吃的,向來都是由她一手張羅不假手他人,而他所穿的衣物,也是自她任他的女官起全都由她親手縫製;當夜闌人靜時分,浩瀚伏案忙碌國務之時,為他掌燈之人,也是浩瀚所指名的她。
她的生命裡有著太多的浩瀚。
身為他的女官與總管,她必須在心中挪出一個空位好將他置於其中,全心全意地照料他的一切。
因此,日積月累的,就像是積沙成塔,他逐漸成為她心上的一道印子、逐漸成為她生命的重心,也逐漸成為一種任誰也不可動搖的存在。她會在意他的一言一行。他的神色表情,他的眼光是否會在無意中又纏繞至她的身上,並在她注意到時,又若無其事地挪開……也因此,無論她是否曾極力否認過,在她的心裡,確實是已住了這麼一個男人。
但也只能是個男人而已。
對現下的她來說,他就只能是如此而已。
過旺的炭火,自爐底跳耀的火星在她的心思不知飄移至哪兒去時,燙至她執扇的掌指,像是在嘲笑她的心虛。
其實,與其他先帝所誕的皇子們相比,浩瀚的外貌並不若其他兄弟般那麼招人注目。
他並沒有臨淵的溫文儒雅!也沒有臨淵那般老好人的嘮叨與熱血心腸;他也沒有麗澤外貌光彩逼人,與總是優間從容的神態:他當然更不似武藝高強的破浪那般讓人不得不去注意,且他,也無破浪那任性到底就無人能左右的個性。
他只是個很平凡的人。
他一點也無任何奇特的地方,也無讓人一眼瞧過就過自不忘之處,然而這樣平淡無奇的他,卻是先帝指名的下一任帝君,也是這座中土帝國的當今皇帝。
抬首望去,這座位於人間端麗輝煌的皇宮,集結了世間所有的繁華與寵耀,卻同時也貧瘠得令在紅牆綠瓦外那一端的人無法想像。
它像是荒蕪沙漠裡,一座種植了太多植物的茂盛花園。但,就是因為人們貪心地種植了太多,因此,裡頭充斥著迷惘、偏激、沉浸與無法自拔,它集合了人世間所有的歡愉與哀戚,其實永遠的天堂並不在其中。纏綿俳側更是個遙遠的夢,偏偏,它又像罌粟般蠱惑著所有人,因此當你一日一步入其中,就如同其他入了網的小蟲們,在飛入網中後,便因絲網纏身而再難迷途知返,更遑論是抽身而退。
將熬好的藥汁倒入碗裡後,帶著心事的晴諺,以托盤盛著藥碗,踩著輕盈不吵醒浩瀚的步伐步進寢宮裡。
還病著的浩瀚,在這夜裡睡得很熟,站在榻邊低首看著他的病容,她在心底問著自己,她有多久沒有這般看著他了?
明明都那麼多年了,過去的印子也已淡得看不見蹤影,可是,要做到原諒自己、也原諒他,她卻覺得好難、好難……難到她的內心歲歲年年下來,就快被慾望與自製給撕裂。
她怕一旦原諒他,他就不會再留在她的身邊,她也怕,旦她原諒自己,她就會不計一切後果想要……
想要得到他。
睡得不甚安穩的浩瀚在夢中翻了個身,俊朗的面容,在她的視線下逐漸面向她,令她中止了腦海的思緒。立在榻旁的十二盞燭台,將那張她早已熟悉到有如自己的臉龐映照得是這麼清晰,她擱下手中未涼的藥碗置在小桌上,坐在榻旁繼續靜靜瞧著眼睫緊合著的他。
知道她的目光現正流連在他面上的浩瀚,刻意繼續裝睡,好讓她能夠繼續放肆自己。他向來就睡得很少,也知道唯有在他合上了眼時,她才會毫無顧忌地在他的面前,做她真實的自己。
他願意這樣成全她。
即使不能望進她美麗的眼眸裡,看清楚此刻她正想著什麼,但,他很願意留住這道只能靠想像細細感覺的目光,至少,總是將視線自他身上撇開的她,在這刻,不再迴避於他,而合上眼的他,在有了這層隔閡之後,也無須在面對她時再攜著內疚的心情。
其實他們都明白,自很久以前起,他倆之間早已有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存在。
當年的他們,每回偶爾相遇,即久久不能放開彼此的目光,就像是御院中的正企圖攀上樹的籐,蜿蜒糾纏,彼此緊緊纏繞。可就在不該發生的那一日發生後,這株小小的愛苗,也因為她父母的死去而被摧毀了。即使至今,他仍舊忘不了那日跪在雙親屍首旁的她,那時臉上的茫然與無助,和她面上想恨又不能恨的神情,龐大的內疚與自責,令他很想就此親手扼殺那份暗地裡的感情,但,他的心,卻又始終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