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更坦白點,「朕的心胸並不寬大,即便朕的所作所為不正大光明,甚至是陰險,那只因朕是個凡人,在朕的肩上,朕有守護人子的責任。即使是得不擇手段。」
「不擇手段?」她挑高黛眉,臉上一派完全不以為然,「真動聽的幌子。」
浩瀚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自認與他相處夠久也太過瞭解他的晴諺,一語直接戳破他先前說得很動聽的假象。
她不客氣地潑他冷水,「不想輸就說不想輸,幹啥還扛著大旗為自己找那麼多借口?」把圈兜得那麼遠、把話說得那麼無私,說穿了,不就只是因為他是個很討厭認輸的人?他以為她是頭一天認識他不成?
他愣了愣,而後在她不屑的目光下克制不住地笑了起來。
「你繼續去笑你的好了。」她不悅地板起嬌容。
很久沒這麼開心過的浩瀚,在笑了一會後,突地伸出一手握住她的衣領,一把將她揪向前,讓他的氣息直撲在她的面容上。
「晴諺呀晴諺……」他伸出一指,帶著似真似假的口吻,以指尖輕劃過她柔嫩的臉頰,「你教朕如何放過你?」
「陛下自重。」不太習慣與他這般過於親暱的接觸,被迫彎著腰的她隨即撥開他的手離他遠一點。
再次任她全身而退的浩瀚,不語地瞧著她有些亂了方寸的模樣,隨後,她又馬上在他面前換成一如以往鎮定自若的樣子,這令他不禁想起那日無邪的鼓勵,突然之間,他覺得這些年來的偽君子,扮得似乎相當無謂。
曾經狠狠烙在心上的過去,就永不能抹去嗎?
不,這世上並沒有什麼是永遠的,只因歲月是斑駁了痕跡的最佳劊子手,既是如此,那麼,既然連痕跡都已不再存在了,這種他走一步,她小心翼翼在他後頭跟上一步的日子,究竟還要維持多久?那份曾經擁有過。卻從沒說出口的情愫,如今已成了一壇埋藏在地底的佳釀,現下的他,只要大口吸氣,幾乎就可以隱隱嗅到它發酵成熟後的惑人香氣。
若是他開壇啟封,漾在空氣中的酒香,定會日日微醺著醉翁,而那在暢飲後的醺然,是否能夠持續一整個自私的人生?
他很想知道。
他不想再掩飾下去了,她暱?
他要是再不為自己自私一點,恐怕不只太辜負無邪的一番心意,也會繼續這般難為了總是配合著他的晴諺。只是在她心底,還像當年一樣,也有著他嗎?
就算當年的他有罪吧,但該償的,不該償的,他和她都為此付出過龐大的青春代價了。生命的關口早在多年前已迤邐而過,他們究竟還想為難彼此到何時?又或許,其實他們根本都沒有錯,卻偏偏將罪攬至自己的身上,然後告訴自己,要贖罪,這才能讓自己安心些,可他們究竟有沒有想過,他們想贖的到底是什麼?
強烈想要住進另一個人靈魂裡的感覺,化為龐大的力量在他的身體裹不斷地用力推擠著,屬於過去的夏日、湖水、濕濡的腳印……浮光掠影地在他的眼前俠速倒退而過,最終回到了當年那名與他坦坦而望的少女身上,與他相互對望。
他好懷念她那時的眼眸。
不習慣他又沉著聲不說話直盯著她瞧,晴諺彎身朝他福了福,才想告退離開,方轉過身對,在她身後,卻傳來他的低語。
「晴諺。」
她側過首。有些納悶他此刻的眼神,不知怎地,她覺得那雙眼瞳炯亮得有別於以往。
「總有天,朕會吃了你。」浩瀚宣告式地告訴她。
在那一瞬間,在她的心房裡,似乎被某種尖銳的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釋放出的痛感,細細地鑽進了她的血脈,令她覺得渾身上下帶著微微的刺痛.但在刺痛之外,它帶來的是更多的訝然與難以言喻的期待。
在那雙黑色的眸子裡,她沒有找到半點動搖或是笑鬧的意味,有的,只是勢在必得的決心,和極力想隱藏起來的戀意,這令與他辛苦維持這種關係多年的她,滿心被訝然淹沒之餘,迷離暈醉地籠住她,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只能任憑著自己快速地一直、一直向下墜落,墜向心底那張已存在多年的纏人情網。
該不該攜上防備的盔甲?還是就這般順水推舟?
在她記憶裡的青春,那其中的美好。是她此生唯一來曾牢牢握捉住的。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成長抿去了過往的淚,篩漏過心痛與撼恨,最後為她留下這麼一丁點還留在他眼中的眷戀。此對此刻,她彷彿又聽到了生命中的馬車,毫無預兆地再次在她的面前對她來個大轉彎,然後靜待著她願不願意打開車門,走下車去拾起那些殘存的美好。
忐忑的心跳幾乎壓抑不下,過了很久。晴諺站直了身子、挺起背脊,不再迴避地凝睇著浩瀚的眼眸,淡聲的問。
「你吞得下嗎?」
志得意滿的浩瀚,在迎上她不服輸的目光時,覺得當年那個站在橋上與他對望的少女。似乎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身邊,當下,他的心情有若晴空萬里。
他繞起唇角,篤定地朝她頒首。
「咱們等著瞧。」
第四章
海道——
往昔湛藍宛如明鏡般的迷海,這日在陽光下看來,海水的顏色已不再清澈蔚藍,混濁的水面將海水暈染成一片詭異的泥黃水色,而海道長年強力吹拂海水的海風,此刻亦吹拂得有異於以往,彷彿不定根亂流般四處亂竄的海風,銳利得有如刀割,令人要在迷海岸邊站上一會都覺得困難。
浩蕩率著大軍抵達迷海後,石中玉發現,失去了風神的海道,眼下為海道主持著大局的,正是那個在百年後甦醒的海皇,而在他手下的海道三島也已對帝國展開嚴密備戰。
對迷海不算陌生的石中玉,身著一身戰甲,頂著刺骨且刮人面的寒風,高站在海岸畔的山崖上,遠眺著那一座高高聳立在迷海海面上的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