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不堪的過去,嚴茉蘇算是認了!五年來的人事變遷,把年少輕狂的怒怨都給消磨得淡了,她只珍惜著依然健在的雙親,以及好不容易擁有的正常生活。從沒想過再尋去京城找彭家晦氣,或討公道什麼的,決定把那彭家種種當作是她曾經不幸誤踩到的一坨狗屎,不再回想。
倒沒料到而今會再與這些人見上面,這裡是武昌呀,可不是京城,真不知道這些人來這裡做什麼!
不管他們是來做什麼,現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很樂意在此刻與她相逢,樂意以糟蹋她當消遣。
彭嫦色一下子就來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完她,接著未語先笑,咯咯咯咯的笑聲,像是以前他們家養的老母雞一般吵雜刺耳。而最恐怖的是,彭嫦色這樣的笑法,把她糊在臉上的厚粉,都給抖得龜裂,接著分崩離析,一小塊一小塊地崩塌下來,化為一陣粉雨還不自知。
見到這種壯觀景象,嚴茉蘇暗自花容失色,極力隱忍住不把雙手往臉上貼,可又害怕自己臉上的厚粉也會不小心冒出這種恐怖的奇景,那她還要不要在武昌城做人呀!
這些日子以來,由於龍九「不遺餘力」的諷刺,以至於她的粉已不再糊得那麼厚了,想來應該不至於會跟彭嫦色一樣吧?更少她的粉從來沒「走山」過。
「劉夫人,要在下打發掉他們嗎?」站在嚴茉蘇身後的兩名勁裝漢子之一低聲問著。
他們是龍九派隨在嚴茉蘇身邊保護的人。因為有他們以及三名家丁跟著,所以她才會沒把帷帽戴著,卻沒料到會遇到這些人,早知道就別貪懶省了這道功夫!
「不了,不好在墨寶齋前生事,我還想給書齋老闆留一個好印象呢。」今日是來推銷畫作的,保持形象很重要。這墨寶齋可是江南一帶遠近知名的書畫商舖,專賣名家墨寶、畫作,更別說這裡的客源全是高官鉅富了,普通一幅畫若是有機會進駐墨寶齋,當下就哄抬了三倍以上的價值。她努力了好幾天才爭取到與齋主見面的機會呢!
「哎呀!大哥、嫂嫂、大家,快來看哪,這不是茉蘇姐姐嗎?真是他鄉見同鄉呀,真是有緣千里會相見哪,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識呀,真是鄉音鬢毛催呀,真是……」沒人阻止她,是她自己的肚子裡再也搾不出任何聽起來很有學問的字眼用,於是聲漸悄、嘴漸閉。
真是夠了。嚴茉蘇在心裡好心地幫她做結語。
這時一群彭家的人都圍了過來,神色很是多樣,但嚴茉蘇無意多做探究,管它是高傲還是羞愧、心虛或睥睨的,這些人跟她都沒關係了。她甚至很訝異自己除了感到好笑之外,居然一點怒氣也沒產生,可見時間真是愈傷的良藥。
「你……看起來過得還不錯。」一名男子率先說話了。他是彭風,幾年養尊處優地生活下來,他變得白白胖胖,已不復見當年的樸拙黝黑。講話的腔調雖然沒他的妹妹刺耳,卻也是一種高高在上的老爺樣。
「是不錯。」她笑,皮笑肉不笑的寒暄:「特地來武昌買畫嗎?還是……」
「我們是來賞春的!就是那種有錢人家才會懂得的風雅,你不會明白的。而且我大嫂的娘家在這邊有別業,別業你不懂是吧?就是有錢人才會有的享受啦!」一邊的彭嫦色立刻又搶白。
「嫦色,你住嘴,大街上嚷嚷什麼?失態!」彭風訓斥,把一心炫耀的小妹給吼住嘴了,才又看向嚴茉蘇。他是頗成功的商人,當然看得出來嚴茉蘇的氣勢今非昔比,雖然衣著上仍稱不上是最好的料子,但一個人出門卻有五個人隨伺,可見她如今也是有錢人家的夫人了。若能保持良好的交誼,日後或許就能探得到什麼賺錢的機會呢!
彷彿從來不曾與她有恩怨似的,他笑了:
「你就原諒嫦色的口無遮攔吧,茉蘇。看你這樣華貴,想必是嫁了個富貴人家吧?不知道你家老爺貴姓大名呀?」
「噯!哪兒話,嫦色那張嘴一向就是如此,我也不是不瞭解她怕人家知道她其實出身卑微的事實,總想擠出幾滴墨水充能,我在意些什麼?不妨的。還有呀,你既然都知道夫人我是有夫家的人,怎可無禮地稱呼我閨名?修修嘴吧你,省得你家夫人誤會。我家相公是開遠書院的山長,名喚劉洛華……」
再度被打斷。「沒聽過!他一定是個既沒功名又沒文名的低下書生吧?哈!人家我們今日特來這裡求取當代名儒羅言真的墨寶呢,大明朝沒人不知道羅言真的,可我就是沒聽過什麼劉洛華耶!」彭嫦色得意洋洋地炫耀,就是要證明自己比嚴茉蘇高級。
羅言真?!
聽到這個名字,嚴茉蘇一愣,覺得這傢伙真是陰魂不散,怎麼老是從別人嘴裡聽到這個名字?!還有……這個人真的很有名嗎?
「嫦色,不是要你閉嘴了,你就不能像個千金小姐嗎?」彭風的不耐煩愈盛,已經吼得有點臉紅脖子粗了。要不是要保持尊貴身段,他一定會像幼時那樣,呼過去一巴子將她那顆笨腦袋教訓一番。
他們這邊的喧嚷情形引起了諸多注意,連書齋裡的人都走過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人群裡有人這麼問。
聽到有人問,一群人全轉頭看過去。都是嚴茉蘇不認得的人,但她很快知道他們是誰了,拜彭風之賜。
就見彭風一下子變得好諂媚起來,直挺挺的肥腰都給彎下去了!
「哎哎哎!這不是何編修大人以及羅大才子嗎?久仰久仰!在下是京城『彭記』的老闆彭……」
可惜沒人理他。彭風口中的兩位知名人物的眼光都放在嚴茉蘇身上,一瞬也不瞬地打量著。這兩人都有濃厚的書卷氣質,很年輕,長得更是俊雅不凡,其中一名看來倨傲一些的黃衣男子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