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姑娘,用膳了。」書兒的呼喚叫回她的神智。
「我不餓,謝謝你。」曲無瑕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今天廚子裹了粽子呢,吃點吧!」書兒努力勸道,這些天曲姑娘吃得比只小貓還少,日漸消瘦的身子像個遊魂似的,看得她擔憂極了。
粽子?曲無瑕一怔。「今日是什麼時候了?」
「再兩天就是端午了。」書兒將粽子剝好放在盤中,端到她面前。「應個景嘗嘗新吧,這廚子裡素粽的滋味可是連爺都誇讚呢!」
端午?她來這兒這麼久了?曲無瑕下意識地接過,看著那粒小巧玲瓏的素粽,心神恍惚了。是嗎?他愛吃這素粽?她拿起象牙箸,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了起來。
書兒見了總算鬆了口氣,曲姑娘終於肯吃東西了。
「我爹他怎麼了?你都還不曾告訴我。」吃到一半,曲無瑕突然開口。
書兒頓時啞然,雖然她早打聽到了消息,可這幾天曲姑娘的心情差到極點,她又怎麼可能把這些壞事情告訴她?
「你說吧,我有心理準備的。」曲無瑕停下了手中的象牙箸,靜靜地看著她,柔美的瞳眸中透著一抹堅持。
書兒猶疑會兒,歎了口氣,終於說了。「我不知道爺用了什麼法子,在一夕之間,你爹的產業全毀,田地早被人暗地收購,布莊和谷莊焚於一炬,而錢莊因放高利貸逼死良民而被官府查封,就連宅第也被充入官庫,現在他好像流落街頭吧……」其實書兒還有所保留,長期受曲衡欺壓的百姓們見他落魄,紛紛落井下石,溫和些的冷嘲熱諷一番,激烈些的拳打腳踢都有,更別想會有善心人伸出援手。可又怎能怪得了他們?是曲衡過去的作為殘苛得讓人忍無可忍的啊!
曲無瑕閉上了眼,她無法想像向來叱吒商場的爹如何承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季家沒有幫他嗎?」他們應該不會棄爹不顧吧?結不成親家,至少還是親戚。
「這我就不知道了。」書兒搖頭。
曲無瑕淡淡地揚起唇角,那笑容卻隱含了太多太重的愁苦。一切都盡如他安排,走到他要的局面,他開心了嗎?「那我呢?」她低道。「坊間如何說我?」
聽到這個問題,書兒噤口,連隻字也不敢透露。要她當面說她人盡可夫、淫蕩放浪、不守婦道?這些詞叫她怎麼說得出口?!「哪有人說你什麼呢?我來幫你收盤子,你這次吃了很多呢!」書兒強笑帶過,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書兒這欲蓋彌彰的態度,已讓她衡量出外界的傳聞有多不堪。她自嘲一笑,心頭並沒有起太大的波動。早料到的,不是嗎?
美眸輕轉,虛無的視線望向遠方——初會的白堤,依然在那兒。
「書兒,你知道白蛇娘娘的傳說嗎?」突然,她輕問道。
這不著頭緒的問題讓書兒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當然知道啊,尤其我們又住在西湖邊,若說沒聽過才真要笑掉人家大牙呢!」
「端午,是她喝下雄黃而現出原形的日子吧?」曲無瑕依然縹緲地看向白堤,就連溫柔的語音也淡得像飄向空中。
「嗯。」書兒點頭,微擰起眉。怎麼回事?曲姑娘問這些事做什麼?這樣的曲姑娘讓她有點害怕。
空洞的眼神讓人讀不出思緒,曲無瑕沉默了,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遠方。
許仙因見到白蛇娘娘的原形給嚇失了魂魄,白蛇娘娘為了救他,冒著危險,不顧一切地上仙界盜藥,而如此犧牲得到的結果,卻是許仙甦醒後那驚懼厭惡的狠心背棄。
若她是白蛇娘娘,即使明知救了他後會失了他的心,她還會去做嗎?
答案是無庸置疑的。曲無瑕浮現一抹苦笑,笑自己愚傻的執著。即使他傷她傷到了身心俱碎的地步,她依然是寧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不願見他受到傷害。
和白蛇娘娘的堅貞相比,許仙的輕易變心,是多麼令人鄙夷啊!而他呢?和許仙相比,他又如何?腦中浮現他冷冽的眸神,曲無瑕已無法再給自己任何奢望。如何比呢?許仙至少還深愛過白蛇娘娘,他卻是連心都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啊!
「你比我幸福呵……」她望天輕道,對著那淒美傳聞中的白蛇娘娘。
「曲姑娘?」書兒遲疑低喚,她喃喃自語的失神模樣讓她更加害怕。
「回房吧!」曲無瑕輕輕一笑,轉身往廂房的方向走去。
望著那纖細孤寂的背影,書兒只覺心酸得想哭。她咬咬牙,忍住那股衝動,邁步跟了上去。
***
宴會廳裡,依然是歌聲舞影的情景。
慕容恕狀似慵懶地斜倚軟榻,那俊邪面容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即使是懷中姒*的嬌膩細語也沒能動搖他,望向底下舞妓的視線深沉,宛如冷潭般深不見底。
他終於毀了曲衡,把曲衡從睥睨眾人的高處打落到無容身之所的地步。多年的血海深仇終於得以了結,他該狂喜、該如釋重負,可為何他依然心情沉鬱,像心頭壓了塊大石,緊迫得近乎窒息?
是因為她嗎?一思及此,目光轉沉,慕容恕原本冷凝的表情更加陰鷙。
在被她氣極的那日,他召來了早已將一切部署妥當的侍從,帶著曲衡官商勾結的證據,只等他一聲令下,作惡多年的曲衡將會嘗到產業毀於一旦,和身繫囹圄等候秋決的滋味。
但當他在面對等候命令的侍從時,眼前卻出現了她那雙哀戚眼眸。只不過是「動手」簡單二字,他竟說不出口!這失常讓他心凜,他極力地想將這擾人的思緒消抹,卻揮之不去,而益發鮮明的,是她仆跌在地的身影。
他部署多年,等待的就是這個時刻,他還在躊躇些什麼?想想爹娘當初陳屍多日的慘況,想想貧窮百姓被欺壓的情形,想想他當年被丟棄山林中那種呼天不應、喚地不靈的恐懼!他極力說服自己曲家人該死的理由,最後終於下令,曲衡的產業在一夕間全毀,但手中有關曲衡勾結朝官的證據,他卻保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