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雲山,顧名思義,以山峰險峻、尖入雲霄而得名。在四川一帶,向來有「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之名,而穿雲山更是此中之最。因此縱使穿雲山上蘊有千年古參、奇花異卉、珍禽靈獸,想尋寶的人也得先找到路上去才成。但……在陡峭的山巖上造路?這可不是癡人說夢嗎?縱使這是行得通的,但山頂上不時會滾落一些巨石,也足以砸死造路人了。
因此山下的獵戶、樵戶,都只敢在較平緩的山下做些營生;數百年來,倒也沒人敢冒險上山。之所以,路也就沒有造成。他們深信山頂是住不了人的,除非那人長了翅、乘了雲。
「哈、哈——啾!」
又來一記噴嚏聲,出自穿雲山頂……咦!山頂除了樹林、岩石外,還有任何生物在冬天出沒嗎?
此刻放眼望去,在一大片針葉林之中,有塊光禿的平台,疏落著大小不一的奇石怪巖,零星羅列於天地之間,也一致地蓋著白雪,瞧不出各自的顏色。
「哈——啾!」
咦!其中一塊岩石竟會打噴嚏?!
一聲又一聲的,在凝止似的頂峰上添了生氣。風雪初上,像被驚嚇也似,而那塊會打噴嚏的石子不只出了聲,更是開始動來動去了。
「呵……」
被雪掩蓋的大石突然長出了兩隻手,破雪而出,然後像枝被射出的弓矢似的向天空疾飛而去,拔高的身形跳了約莫五丈高,隨著附著的雪片一一掉落,現出了大鵬展翅般的人形。當跳躍的力道即將伸展到極限,一聲悠長的叫聲清亮地逸出,準備藉由山谷的回聲來個眾樂樂。
「啊——呃!」
一記快狠準的暗器準確地砸中了半空中那人的鬼叫,力道不輕也不重,恰恰好封住了他的啞穴,不讓其鬼哭神號荼毒眾生靈,致使四面八方的積雪棄山遁逃入滾落塵世又造了一次孽。
半空中的人影翻了幾圈,完美地落地,解開了自己的啞穴便開始抱怨:
「我在練功耶!不怕我走火入魔呀?」
「每次練功練到睡著,你還不如走火入魔算了。」剛才打出暗器的男子兩三步已移了過來。年約四十左右,蓄著大鬍子,邊幅不修,瞧不清其面相,身上只穿著罩衣,上頭還透著熱汗,想必也是甫練功完畢。
此時天光初透,冬陽躲在厚雲的深處,天地間仍是濛濛然的陰沉。昨夜的一場大風雪,積雪及膝,每跨出一步都像踩入陷阱般的困頓。但奇異的是,此刻立足在雪地中的兩人卻像踩在青石板地一般的不見半絲鞋印,唯一有的痕跡是剛才少年落地時踩出了兩枚印子。
「來找我做啥?吃飯呀?」年約二十歲上下的少年有一雙靈動的黑眸與飛揚的臥蠶眉,隨著話語上下起伏,煞有表情,精靈古怪得逗趣。一邊開口的同時也不忘出招攻向來人以驅寒。
「沒人煮,哪來的飯吃?」中年男子見招拆招。
沒人煮?這可嚴重了!少年頓了頓,使得攻勢有一瞬間的凝滯,平白挨了中年男子不知何時捏出的雪球一臉。
「什麼叫沒人煮?」少年完全不理會臉上的辣疼與冰寒,現下純然以肚皮生計為天下至大之事。「老爹,咱們那個酷愛鑽廚房的妹子突然遠庖廚了嗎?」
咕嚕咕嚕……肚子內的饑蟲正哀鳴中,使得少年愈打愈氣弱,索性決定不再浪費力氣,免得更加餓得前胸貼後背。
天可憐見,他已經三天沒進食了。
中年男子見兒子一副頹喪的廢人樣,再慎重思索了下自己相同三日沒進食的肚皮,於是也收了手。
「湛藍趁我們練功之時跑下山去了,留書說她要去當一名威風凜凜的丫鬟,把主人玩弄於手掌心。這死丫頭,真是胡來。」中年男子名換湛桓,育有一子一女,分別為二十歲與十五歲,一輩子沒剔掉鬍子露出本來面目過,於是他的妻子只得發憤圖強生個一兒半子來揣摩丈夫可能會有的面貌。
與父親相同長著臥蠶眉、單眼皮的長子湛無拘,沒有選擇地被其它三名家人公認由湛桓的模子打造出來。每次湛桓在與夫人談情說愛時,都請夫人自行想像兒子的臉來面對他的大鬍子臉,可以想見他對自己的「真面目」有多麼自得了。
此刻這兩張雷同的臉相同的長吁短歎了起來。
「對呀,湛藍太胡來了,憑她那三腳貓的身手與腦袋,沒被支使得團團轉就老天保佑了,還想去捉弄人。」湛無拘歎氣。眉宇間儘是慈愛兄長的憂心——如果牙齒不是咬得那麼緊的話,說服力就十足了。
湛桓也跟著歎出一口氣:
「古人說: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好歹她也要做個百來斤臘肉、乾肉、硬餑餑放著才走呀,就只留著一張紙又不能吃,真是胡來。太不孝了,古人的話也不聽。」
「老爹,妹子真的連一頓飯也沒煮就走了?」也許他那古怪的妹子有煮,但是藏在某個地方等他們去找哩。湛無拘腦袋飛快地轉了起來,回憶以前小妹習慣性藏物品的地點……
「甭想了,她有煮,把剩下的麵粉全用完了,八成做成干餅當零嘴,一路吃下山了。能找的地方共一百八十一處,我全翻過了。」肚子好餓,湛桓雙手大張往後仰倒,平躺雪地中,再也無力擠出半個字來陪兒子哀號。
「那娘呢?還在閉關嗎?」突然想起母親,湛無拘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對。」湛桓面無表情地回答,不過喉結倒是上下滑動了幾下。
「如果她知道妹子跑了,會說怎樣?」
「換她煮……」面皮微微顫抖,不禁回想到五年前水深火熱的生活……
五毒大補湯、彩蠍炒肉、燉蛇湯、蠱燴飯……正宗苗疆「元教」食之精華;連皇帝也嘗不到的「美」食,湛家夫人的拿手好菜。若不是五年前教女兒強行騙走了掌廚大權,讓他們過了五年正常生活,想必至今他們仍是過著上吐下瀉的淒慘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