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漫長迂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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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頁

 

  他低下頭,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千歲,為什麼發呆。」

  他回房間去寫功課。

  金源對家課的看法:「天天一大堆,有些同學自下午四時做到深夜,差些白了少年頭,那麼勤工,我打工隨時賺一萬八千,足夠零用,何用受刑。」

  一不喜歡,便是受罪,不愛應酬的人一見盛大場面便叫苦連天,不愛讀書看到家課就無比厭惡,金源從來不做功課,他帶一隻球回學校踢。

  到了初中三金源自動停學,在修車行得心應手,不知做得多麼愉快,他磨砂的車平滑一如原廠手工,客人讚不絕口。

  之後他把書本扔在一旁,不過今日的他口氣完全兩樣。

  他同千歲說:「今日去取了孩子們出生證明文件。」

  千歲笑,「他們叫什麼,順風順水?來福來旺?」

  「照你意思。自由自在。」

  千歲一怔。

  金源結巴地說:「我在想,孩子們呢,總得讀好書吧。」

  千歲低下頭,強忍著笑,差些流淚,啊,孩子們尚未滿月,王金源已為天下父母心現身說法。

  他訕訕說下去:「讀大學,做官,或者當公司總裁,不用像你我做的手指發黑。」

  千歲沉默,他覺得惻然。

  金源終於像他那樣,看清楚了自身。

  他抓著頭,「讀書人斯文。」

  千歲輕輕問:「打算怎樣教導?」

  「蟠桃說:搬到名校區域居住,一早請補習老師,教他們英文數學等科目,只准看教育電視,不許看胡鬧綜合節目,家裡禁絕粗話煙酒。」

  千歲點點頭,「修車行由誰繼承?」

  「將來再說。」

  「你去名校接放學,是否換上西裝領帶,抑或,扮作司機?」

  金源一愣,忽然聽出這是極大揶揄,他生氣,悻悻說:「狗眼看人低。」

  「金源,做回你自己。」

  「蟠桃與我不想孩子做粗胚。」

  千歲只得拍拍他肩膀,「努力加油。」

  金源尤自生氣,「你看死我兒子不會讀書。」

  他走了。

  千歲媽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做了父親,忽然感動,想把世上最好的給孩子。」

  「對,應該如此。」

  千歲不出聲。

  千歲只想做一個比較好的王千歲,不是別人,他不想為任何人脫胎換骨。

  那天晚上,他正在站頭等客,忽然聽到收音機報告:「因為旅遊車司機忘記攜帶省際旅遊證,引致車子在旅途中被民警扣下,十七名遊客在楓涇出口被警察攔住,動彈不得,司機沒向乘客作任何解釋,隨警察去了派出所,將遊客晾在一邊,全車乘客十分驚惶不知如何是好,希望有好心司機空車前往楓涇接載旅客前往目的地烏溪,速與電台聯絡。

  千歲一聽,只覺好笑。

  他打電話到電台,「我願意載,正駛往楓涇。」

  「你貴姓名,幾時可到?」

  「我叫王千歲,車牌一三三八二,約二十分鐘抵達楓涇。」

  「謝謝你。」

  千歲趕到現場,狼狽不堪的乘客見車湧近,忽然有人鼓掌。

  千歲把他們連人帶行李載往烏溪。

  乘客只給消費,沒有車資,千歲也不予計較。

  第二天他往修車行加油。

  忽然好奇問:「金源,油從何來?」

  「講多錯多,不說不錯,明知故問。」

  「不是違法柴油吧。」

  金源瞪他一眼,「你才非法。」

  「孩子們好嗎?」

  「明天到你家吃飯,你不知道?」

  「怪不得老媽要殺雞宰鴨。」

  「你媽叫你成家,千歲,我們既不能揚名立萬,結婚生子也是一項成績。

  說到他的孿生兒,金源臉上發出亮光,求仁得仁,他最幸福,千歲認真替他高興。

  上課時他問老師:「送什麼給嬰兒最好?我一對孖生侄子滿月。」

  千歲的英語因為勤練,發音頗準,可是語氣生硬,不太似對白,有點兒像背書,常常在不應該斷開之處停頓,正是初學者的口吻。

  老師卻只有鼓勵神色,「下了課我陪你去選一件顏色鮮艷的玩具。」

  千歲的心咚一跳,這不是主動約會嗎,呵,有否機緣呢。

  下課他們一起離去,在嬰兒用品店挑了若干玩具及衣物。

  千歲大開眼界,原來今日幼兒自有他們全套日用品,可愛的小小件,不比千歲小時,什麼都是大人用剩,或是大人名下撥一些出來給小孩,千歲有點感觸。

  付賬的時候,售貨員說:「先生太太,下周有新貨運到,有一種嬰兒床,安全舒適,請來參觀。」

  千歲福至心靈,轉過頭對孔自然說:「明日中午,可否賞臉到我家吃飯?」

  不料孔自然十分大方應允,「呵,那我也得選一件禮物,這隻小熊音樂盒很適合。」

  千歲鼻酸手顫,要過片刻才鎮定下來。

  下午他在家,情緒高昂,不能自已,滿屋亂走。

  母親在廚房忙個不停,有魚有肉,加雞湯蔬菜,幸虧老房子廚房寬敞,足夠活動。

  千歲幫母親裹雲吞,「為什麼吃這個?」

  「因為像元寶。」

  「華人為什麼崇拜金錢?食物尤其如此……金橘、麻球、餃子、油條……都像征金錢、金條,最好錢財滾滾而來。」

  「因為窮人多。」

  千歲沒話說。

  片刻三叔來訪,帶來水果,三叔對寡嫂一直這樣關心。

  千歲媽突然問:「三叔,你還記得羅湖橋嗎?」

  三叔答:「嘿,當年但凡自內地由陸地過來,均需經過羅湖橋。」

  千歲媽微笑,「當年我手抱,由母親帶我走過羅湖橋,我還記得四周有士兵站崗,嚇得一聲不敢響,媽媽說,父親就在橋那頭等我們。」

  三叔感慨,「四十年過去了。」

  千歲甚愛聽他們懷舊,斟出香茗,坐在一邊細聽。

  「真是百年滄桑,報上說兩百多噸重羅湖鐵路新橋已經啟用,全部電氣化,老橋被放在梧桐河迴廊當文化展覽。」

  「記得梧桐河嗎?」

  「當然記得,那邊是華界,這邊是英界,沒有合法出入境文件,叫偷渡者。」

  叔嫂二人唏噓不已。

  三叔說:「那時我父親一定要南下,長輩都反對;好端端離鄉背井,連根拔起,這是幹什麼?後來,才知道家父有判斷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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