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蜥蜴。」
「人家到熏衣草田里寫生,或遊遍意大利名都遍看米開蘭基羅雕塑,他倆別出心裁。」
「他們離棄文明,」冠璋歎口氣,「真羨慕。」
「你也可以去。」
冠璋笑笑,「一個人是瘋子,兩個人叫浪漫。」
她走開了。
冠漳說話,一句是一句。真的,兩年來,志厚見過不少獨自上路的人,一旦過了二十一歲,只覺襤樓,不知所云,瘋瘋癲癲。
兩個人結伴又不同,雙雙對對,他陪她,她也陪他,不必理會全世界。
工作量排山倒海,下午,志厚罕有地鬧情緒。
他指責同事:「這一場風大雨大,可是背景樹枝樹葉沒有一絲搖動,可以交貨嗎?重做!」
「志厚,只在銀幕上出現一秒半鍾時間,沒有人會注意到,重做需一個星期趕工。」
「今晚誰也不准回家睡覺。」
大家無奈。
何冠璋走過來靠著門框輕輕問:「什麼事,可以商量嗎?」
志厚罕有地吐苦水:「——沒有人會注意,我不是人?顧客失望,永不回頭。」
冠璋看過片段,「嗯,讓我開夜工好了,二十四小時做妥,只需重做這裡這裡即可。」
大家如皇恩大赦。
「好了好了,我今晚可以到丈母娘處吃飯。」
「我大兒表演小提琴,我非出席不可。」
「我只想睡七個小時。」
「謝謝你何冠璋。」
他們一哄而散。
志厚氣得喊:「烏合之眾!」
有一個同事忍無可忍,轉過頭來罵他:「周志厚,你有完沒完?大家忍了你一年整,人失戀你失戀,你特別惡形惡狀,竟拿同事做出氣筒,告訴你,寬限期屆滿,再放肆對你不客氣。」
她「彭」地關上門離去。
房裡靜得一根針響都聽得見。
周志厚隔很久才說:「所以許多人都不願與員工打成一片。」
何冠璋卻對公司管理方針不感興趣,她輕輕問:「你失戀?」
她緩緩走過來,坐在志厚對面。
志厚承認:「是,我失戀。」
冠漳像是完全不相信這種事會得發生一樣,「但是,今時今日,還有人失戀嗎?」
「有,我。」
「大家都想你重頭開始。」
「他們多管閒事,冠璋,開始工作吧,注意風的方向,樹葉需寫實地顫動。」
冠璋問:「她是否一個美人?」
志厚抬起頭,「不,其實只是中人之姿;但是我深愛她。」
他由抽屜取出照片給她看。
冠璋端詳照片,「她臉容清秀,你形容得很公道,可見你已漸漸痊癒。」
「冠璋,開始工作吧。」
「這照片背後是什麼火山?暗紅色熔岩如此瑰麗。」
「夏威夷的基路威亞。」
志厚低下頭工作。
他走的時候,何冠漳仍然埋首在整理片段,那罵過志厚沒完沒了的同事自動留下幫她。
螢光幕的藍光映到冠璋眼睛裡,專注工作的人都有一股難以形容的美態。
本來漂亮的人用功創作時更加好看。
志厚揉揉眼回家去了。
走進客廳已經累得抬不起頭來,他索性倒在長沙發上睡著。
第二天被晨光第一線照醒,連忙開窗放新鮮空氣進來,睡得熏臭整座大廳,克瑤會怎麼想。
志厚淋浴更衣,帶理詩去看踢球。
不出所料,天開始下雨,漸漸滂淪。
任家傭人擔心:「這樣大雨,還出去?淋濕了不好。」
志厚替理詩準備了雨衣雨褲雨靴,背著她下樓上吉甫車。
理詩說:「大哥,被你背著真舒服。」
志厚答:「所以講: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呀。」
理詩笑得咳嗽。
他們在大雨下找球場。
「這裡有人踢球。」
他們下了車,走到看台坐下,志厚撐開一把大傘,教理詩看打足球。
兩隊球員分明是在練習,大雨下傾力演出,毫不退縮,球來球往,帶著大團爛泥飛出,球員自然也都變成泥鴨,面孔都看不清。
天色轉得更壞,變幻成灰藍色,電火霍霍,忽爾一聲響雷,似要擊中看台。
觀眾紛紛走避,只剩志厚與理詩二人。
志厚問理詩:「怕不怕?」
理詩抬起頭很堅定地說:「我不怕。」
剛好一道閃電照亮天空,志厚看得清清楚楚,理詩兩邊太陽穴都已發青黑之色,他不禁淒惶。
他把她擁在懷中。
空氣在大雷雨下特別清新,令人精神一振。
就在這時,一個泥球的溜溜朝他們飛來,志厚大喝一聲,站起來撲去接住在手。
小理詩大力鼓掌。
球員跑上看台取球,他看牢他,有所發現。
「志厚!」
志厚瞪住那泥人,「你是誰?」
「志厚,是冠漳。」她把臉上泥抹掉一點。
「你怎麼在這裡?」
「你又怎麼在這裡?」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球賽也結束了。
志厚介紹:「冠漳,我的小朋友理詩。」
冠璋招呼說:「理詩你好,此刻我得回家梳洗上班,下次再談。」志厚順口問:「工作完成了嗎?」
「都做妥了。」
「佩服佩服;幾時下的班?」
「今天下午六時可以下班。」
她瀟灑地把球放在手指上疾轉,轉身離去。
理詩讚歎:「嘩!」
「她是機械超人。」
待志厚回到公司,冠漳又比他先到。
待志厚都嘩一聲,這女子莫非懂分身之術?
她問:「那就是你患病的小朋友?」
志厚點點頭,「你看她氣色如何?」
冠璋隔一會才說:「我看需徹底治療。」說了等於沒說。
那小女孩臉容已似骷髏,周志厚恍若不覺,何冠璋不想點破。
他倆一起看昨晚工作結果。
志厚稱讚:「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我通知客戶來收貨。」
同事看著冠璋杯影,「好得不像是一個真人,志厚你說是不是?像神話裡畫中美人,晚上,自畫像走出來幫忙幹活。」
志厚忽然問:「有一句話怎麼說?假如一件事好得不似真的。那麼,它大概也不是真的。」
「你懷疑什麼?」
「我還不知道,但何冠璋都不似血肉之軀。」
何冠璋沒有聽到這樣奇怪的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