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無所謂地聳聳肩,「如果我真的那麼沒本事,也就只好認命了。」
他不出聲了,冷著一張臉轉身走到床前,踢遠了鞋,三兩下卸掉外衫,解去了束髮的繩子坐上床,似是準備就寢了。
「嘿!」她瞠眸不信,走到他床前,小手扠腰生氣了,「你沒事叫我回來,又故意唸咒害我頭痛,為的就是讓我……瞧你睡覺?」
他沒理會,倒頭睡下,甚至還閉上了眼睛。
「你你你……」她氣結,趨前跪在床邊,伸出小拳擂人了。「不許睡!把話說清楚了才可以睡!」
洛伯虎沒張開眼睛只是陡然伸出大掌,一把攫緊了她的手腕,終於出聲,「我不想跟個隨隨便便喊認命,不懂得愛惜自己的人說話。」
可惡!
回想起她死在他懷裡時的恐懼及萬念俱灰,他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力,千方百計,甚至是十年陽壽及未來子嗣才能讓她重現了的,可卻換來她這樣沒當回事的任性?
任性不變!無論是人是鬼,她永遠都是這個樣的,率性妄為,絲毫沒考慮到別人的感受。
莫怪月老要祝他好運,在他無論如何也要再和她糾纏一世的時候!
在他忿忿思索間她已抽回了小平,一臉怨懟,嘟嘟囔囔地搓揉著手腕上被他攫出的淤青,生氣的開口。
「我不是『人』!你不要老是用錯詞!還有,你知道白晝時我被關在畫裡有多無聊嗎?我躲在裡頭,聽得見外面的聲音,卻看不著也無法參與,我就是我就是貪熱鬧嘛!但我只是一個畫鬼,沒有朋友,沒人敢親近,只能在夜裡偶爾出去透透氣、嚇嚇人,這已成了我唯一的娛樂了,我很悶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他坐起身,睜開了冒著火的眼睛,「但妳還有我的,不是嗎?」
「是呀,我還有你的,我還有你的……」她用著怏怏不樂,更悶了的嗓音,「但你明明知道,知道我已經忘了你了!忘了好多東西,只知道自己叫做紫兒,卻連自己的出身及父母是誰都忘了……」
洛伯虎歎息了。
怒火消散,他伸手將她拉進懷裡,由著她喋喋不休繼續埋怨,即便對於目前兩人的處境,他其實比她更加難受。
她忘了他,是的,在成為畫鬼之後。
鬼王的警告成真,那日她藉畫復生為鬼,先是傻怔,再是興奮上下盯瞧,卻在他狂喜地上前想抱住她的時候,被她凶巴巴地一把推開了。
「你是誰呀?」她抬高傲氣如昔的下巴問了,小臉上佈滿戒備,「你沒讀過書,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的嗎?」
他是誰?還有那一句……
男女授受不親?!在以往她主動吻他,三天兩頭投懷送抱,對他撒嬌使壞的時候,他可從沒有對她用過一次這句千古名訓。
洛伯虎啞口無言了,在一個曾經愛你愛到入骨,甚至願意為你而死的女人,用著嫌憎陌生的目光,這樣子地問你的時候。
見他傻茫,鬼王笑咪咪地湊過來,東問西問後發現朱紫紫的智識還在,記憶卻遭到了剖解紊亂,有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有的卻被忘得精光,結論就是,她忘了他了,也忘了她的爹娘。
據鬼王推論,一個人在斷氣前的剎那會因著痛苦而在心底生起抗拒,什麼最苦就最想被割棄,她一定是曾經告訴自己,說愛人太苦,說要放手了,還有她的父母亦帶給了她沉重的痛苦,所以在被懾入「憩靈珠」後,她選擇了「遺忘」他們。
好好努力,幫助她快點恢復記憶吧!
因為她忘了他,肯定不會乖乖聽話,是以鬼王教了洛伯虎一套「縛鬼咒」,在她不聽話時用來管束,他原只想聽聽便罷,沒想到卻經常性地用上,在他攤開了畫紙,無奈地看見了一張白紙的時候。
但,真的要讓她恢復記憶嗎?
讓她記起那些夾雜了太多不快樂的回憶?
算了,因著心疼不捨,他寧可她忘了過去,無憂無慮當個「入門新鬼」,過往的沉重包袱讓他一個人扛就行了,雖然她忘了他,但他會讓她重新開始,再度愛上他的!
思緒轉回,洛伯虎發現懷中的她早沒了聲音,她睡著了,睡在他懷裡。
這些日子以來,白晝裡他背著有她躲在裡頭的畫軸,夜裡他會陪她說故事、寫詩作畫,甚至玩點小遊戲,最後再將她哄睡在他懷裡,讓她習慣了他的氣息體溫,習慣了他對她的親暱,他刻意不讓她有機會去結識別的人或鬼,他承認他是有私心的,他想讓她快點再愛上他,如他愛著她一樣的狂烈。
他細瞧著懷中的她,那張出水芙蓉般的甜美小臉蛋,那張讓他魂牽夢縈,無論如何不肯鬆手的小臉,既是清妍,又因著沉眠而更顯稚氣。
他輕手輕腳將她擱放在床上,坐在一旁就著燭火,目不交睫地注視。
醒著時的她古靈精怪、任性嬌蠻。
睡著時的她乖巧安靜,像煞個無意中墜落凡塵的仙子,不像個鬼,一點也不像!
她那長可及臀的頭髮如煤玉般的烏黑發亮,羽睫濃密,纖鼻俏挺,鵝蛋形的臉上滿載著純稚淨美的靈氣,白皙細緻的肌膚彷若吹彈可破,而那弧度優美,軟腴得恰到好處的朱唇,更是會引得人的眸光,久久無法離去的原因。
雖然她忘了他,但他卻是一日比一日地更加深愛著她了。
如此眷愛,他思忖著,怕是除了她的精魂之外也有小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她此時的身形是經由他的紙筆,來賦予重生的吧!
以絲絹為身,以顏料墨汁為血,她是他憑著記憶一筆一畫細細勾勒出的,畫筆噙愛,創作有心,本貌雖然不改,卻仍不諱言有些瑣細部位是他依著自己的喜好憎惡,刻意又修潤過了的。
試問,天下又有哪一個創作者,會對自己的作品覺得不滿意的呢?
他用自己的筆,為自己打造出了個心愛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