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電影院,她找了家電動玩具店玩起了瘋狂大賽車。硬幣一個接著一個投進機器中,眼睛直盯著螢幕,雙手不斷地轉動方向盤,偶爾嘴裡還迸出幾句不雅的咒罵。
等她終於想起時間,猛一看看表,才發現是該回家吃飯的時候,再耗下去的話,老媽會真以為她自殺了。龍雁於是甩動酸疼的手踏出電玩店,剛想舉手招一輛計程車,卻聽見身邊有人喊她的名字。
「龍雁?真的是你?」一個小個子的女人睜大眼看著她。
龍雁一聲呻吟幾乎脫口而出。
她想獨自一個人,尤其不希望碰見大學同學——怎麼台南市就這麼小嗎?她造型都換了,竟然還有人認得出她。
「天啊!真的是你口也!我在電動玩具店外頭看了你好久,一直不敢確定;我想你不會來這種地方——哎呀!你怎麼把那麼漂亮的長頭髮給剪掉了?」
龍雁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是你啊!胡美琦。」
「你一定是想改變心情吧!」胡美琦仍看著她的頭髮,語氣聽來很遺憾。
龍雁聳聳肩。她不喜歡這種情況,又無法轉身就走;因為胡美琦不是個虛情假意的人,同班四年她們雖非很要好的朋友,龍雁仍記得她總是那麼真誠且樂於助人。
「你不要再難過了,」胡美琦對她說:「張瑞昌這麼壞,你應該慶幸自己在還沒有嫁給他之前就發現了真相。」
「謝謝你。其實——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在意。」龍雁說。
「不要瞞我了,你一定是很傷心;要不然怎麼會剪掉一頭長髮,還跑到電動玩具店來發洩?」
龍雁苦笑不答。
胡美琦歎了口氣。
「如果能痛哭一場,你很快就會把不愉快的事忘掉了;可是以你的個性——你很少哭吧?」她問。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哭過。」龍雁這麼答。她記得是奶奶過世,她老媽說不哭不敬,硬掐她大腿要她大聲哭出來。
「然後呢?」
「我不記得了。」拜託!她可沒有時間在這兒跟同學討論幾歲時哭了幾次,或是為什麼哭等等的無聊事。「呃——對不起!」她試著笑得開心些。「我該回去了,我媽還在等我吃飯呢。」
胡美琦看看天色。
「是該吃晚飯了,真可惜不能跟你多聊;不過我還是要給你一個建議。既然你不喜歡哭,不如出去散散心,找一個遠離塵囂的地方待幾天,把心煩的事都忘掉,這幾乎跟哭一樣有效哦!」
「非常感謝你,我一定會慎重考慮的。」龍雁說:「我真的該走了,有機會再聊。」
胡美琦在她舉手攔車時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拉住她的手。
「如果你無法決定到哪裡去散心,打電話給我;我可以推薦一個很特別的地方。」
「謝謝。」龍雁拉開車門上車,一直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對她來說真是件辛苦的事。
「別忘了哦!」胡美琦在車開走前又一次叮嚀她。
車子終於開動了,龍雁癱在椅背上鬆了好大一口氣。
看見女兒回來,龍母簡直欣喜若狂,立刻到大廳祖宗神位前合掌膜拜,口中阿彌陀佛念個不停。
龍雁閉了閉眼睛。
「媽!你幹什麼嘛!」
「是啊!老太婆,你太誇張了!」龍父在一旁跟著說。
「我誇張?」龍母轉過身瞪著丈夫說:「你剛才臉色發青,兩秒鐘看一次表,直嚷著該不該報警;這會兒女兒回來了,你擦乾冷汗,堆上笑容,裝得一派鎮靜,反倒指著我說我誇張。你這是什麼意思啊?老頭子。」
「我哪有什麼意思?人回來就好了嘛!你這樣——」
「我怎麼樣?擔心女兒也不對嗎?」
「我什麼時候說你不對了?我只是——」
眼看父母又如往常一般鬥起嘴來,一開始怕就沒完沒了,龍雁只得無奈地開口:
「媽——」
「你這老頭子是怎麼搞的,老是故意挑我毛病!像我昨天煮的魚明明是一分不差地照著食譜做的,你卻說它沒味道——」龍母根本沒有聽見女兒喊她。
「真的沒味道嘛!可能你忘了放鹽——唉!我們在談阿雁的事,你怎麼說到那兒去了?」
「爸——」
「你心裡有鬼才怕我說!是不是在外頭被哪個狐狸精迷住了——」
「你這個老太婆怎麼淨會胡思亂想!我——」
「你看吧,左一聲老太婆,右一聲老太婆,分明是嫌我老。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想當初我花容月貌,是村子裡最嬌艷的花——」
「媽——」
「我是瞎了眼才會挑上你個死老頭,跟著你吃了大半輩子的苦,如今還讓你這麼糟蹋——」
「我可不是生來就老,二十年前我也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龍雁簡直聽不下去,更受不了自己這麼被忽略;她拿起雞毛撣子用力拍打桌子,終於父母親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他們都睜大雙眼看著她。
「啊——什麼事?女兒。」龍父問。
「怎麼了?有事可別悶在心裡面啊!」龍母也跟著關心地問。
龍雁歎氣道:
「我沒什麼特殊的事,只是餓了。」
「什麼?」父母兩個好像沒聽懂。
龍雁耐心地重複:
「我餓了,可以開飯了嗎?」
「哦——吃飯?——對啊!是該吃飯了。」龍母當下就忘了和老公正爭吵著,這是她表演了一、二十年的拿手絕活。「走!吃飯了,我做了你愛吃的砐油牛肉。」龍母拉著女兒往餐桌走去。
「沒有煮什麼我特別愛吃的嗎?」龍父跟在後頭隨口問。
「有,昨天你說沒味道的那條魚我又重新做了一次。如果等會吃了還是沒味道,就可以證明是食譜寫錯了而不是我忘了放鹽——咦?阿雁!你換了髮型啊?怎麼我剛才沒注意到?」
龍雁對這一點早有心理準備,只要她這張臉沒換,全身上下有什麼變化都別想讓她的家人一眼發現。
龍雁裝第三碗飯時,看見母親擔憂的眼神;她看看手中的碗,又看看母親,懷疑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