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別跟逵倵斗了。」
她極不甘願。「我──」
「你就好心讓紫蘇休息補眠去吧,難道真要紫蘇頂著睡眠不足的黑眼圈陪你一天?」
「好吧。」袁依依不甘心的瞪袁逵倵一眼,表示她可不是怕了他,哼!
夏侯崇怕她反悔,立刻牽起她的手走人。臨去想到──回頭問袁逵倵:「今天會到公司嗎?」
「等等就去。」
「OK,待會兒公司見。」
他們走後不久,袁逵倵也打算出門了。上樓換了衣服,下樓來遞給正在吃早餐的夏紫蘇一條領帶,她習慣的接過手、起身,踞著腳尖專注、熟練的繫著領帶。
袁逵倵近距離瞪著眼前礙眼的兩圈淡紫。
「你想學笨熊貓?難看死了!」
她無辜的說:「忘了把枕頭塞進行李箱了。」她不認床,只認枕。
「白癡,」他瞪著眼,命令道:「吃完早餐就滾回床上去,給我待到睡著為止,聽到沒?」
「嗯,聽到了。」她調整一下領結的角度,滿意收手。
「再給我看到這兩圈黑輪,晚上你哪裡也別想去了!」他轉過手腕,讓她別上袖口。
「好。」她柔聲答應。
☆ ☆ ☆
「他實在囂張得可恨!你沒看到他那副樣子!」
「老大,認識他這麼多年,我想像得出來。」袁姍姍對著話筒歎氣。夜貓族的她通常不過午是不會起床的;不到十點就被老大十萬火急的電話叫起,害她睡眼惺忪、呵欠連連。
「紫蘇怎麼就是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呢!」袁依依咬牙恨聲道。
「她被奶奶徹底洗腦了……呵……呵……」
電話兩頭同時憶起固執、權威、古板的老人家。唉!兩人皆是一聲歎息。
今日她們三姐妹被眾家親友標上「特立獨行」標籤的生活,算是叛逆青春期與奶奶激烈對抗之下的延續吧。
誰能想像二十世紀的現代,還有拿著家法,逼迫花樣年華的時髦少女學習縫紉、插花、茶道、烹飪的老人家?她們一不住在日本,二不是日本女人,誰能忍受這樣的教育方式!
最令人看不過去的是老人家男尊女卑的洪荒觀念。
袁家奶奶出身大稻埕望族,受過完整日本女學教育,高學畢業嫁入一方大地主袁家,恪遵傳統八股思想相夫教子。不料命運乖舛,接連喪夫、喪子、喪媳,獨留她一人撐起袁家,扶養四孫。
憑良心說,還真不得不佩服她老人家持家理財的能力。不但照顧到一家子衣食無缺,甚至在沒做任何營生的情況下讓袁家財富翻了數倍!數十年前就洞燭機先變賣部分土地轉投資股票,搭上經濟發展列車,使得袁家小輩無經濟上的後顧之憂。
倘若她們身為男兒身,生在袁家當真是幸運之至。可惜呀可惜!只讓袁逵倵那小子佔盡便宜!
袁逵倵之於袁家奶奶,是唯一命根、唯一指望,命運的多次捉弄讓老人家不得不信服,冥冥之中確實有股神秘力量操縱生命。
因此袁逵倵十歲那年,奶奶訪遍全台命相大師,只為預知他一生禍福,以求消災避厄;孰料推算結果都是什麼孤辰寡宿佔位、空有富貴卻手足不親、恐有一生孤獨之虞……
這一算,嚇駭了老人家,也讓袁家三姐妹陷入悲慘命運中!
老人家不斷訓示三姐妹要愛護唯一的弟弟,強迫三姐妹隨身攜帶弟弟。試問:哪個豆蔻少女──老大、老二、老三,各跟么弟相差八、六、四歲──忍受得了讓一個十歲的小鬼當跟班?!更何況那小鬼根本從沒把她們當一回事過,教人如何親近這樣目中無人的臭小弟?!
袁家姐妹某一次「批弟大會」中,出現過一個結論:對她們而言,袁逵倵的存在帶給她們唯一的益處就是──紫蘇的出現。
「老三,你還記不記得紫蘇來的第一天?」
「呵,人海孤雛……」
電話一頭,老大袁依依皺皺眉。
「什麼除不除的!拽什麼文縐縐的話嘛,記得就說記得,不記得就說不記得!」
「記得。她差點被你嚇壞了。」另一頭,袁姍姍拿她沒辦法,搖一搖頭,落在咖啡杯上的眼冉冉浮上笑意……
她們不拖到晚餐時間是不會自動回營的。
差五分七點,三人像約好似的一齊出現在袁家大門前。一進門,偌大客廳裡多了一道陌生人影!
喝!是個女孩,一個短髮齊耳、身著碎花小洋裝、白襪黑鞋,正襟危坐,像個泥雕娃娃的女孩;一雙小鹿般的黑眸觸及突然出現的三人,澀怯圓睜,旋及驚惶垂下。
「你是誰?」老大興味盎然地瞪大眼、欺近身,嘻嘻笑臉湊到女孩面前。師院剛畢業,正要開始國小教師實習的她,看到國小階段的孩子就忍不住想接近,藉機扮扮老師、耍耍威風。
陡然一張臉帖近自己,女孩害怕顫抖的拚命後傾──「我……我……」勉強發出單音,卻只有她自己聽懂在說什麼。
「老大,你嚇到人家了啦!」老二瞇著美術系學生特有的敏銳眼神,打量女孩的外貌輪廓,嗯……不像是她們家那一大票親朋好友出品的,沉吟問:「你從哪裡來的?」
老三意興闌珊,隨口插了一句:「該不會是走失的吧?」
「走失?」老大一屁股坐下,熱情地摟住女孩,連珠炮道:「你別怕,我一定想辦法送你回家!來,你跟我說你家地址,電話多少?父母叫什麼名字……」
「這種年紀的孩子不太可能走失。」老三輕鬆推翻自己剛才的推論。
「說的也是哩。」老大偏頭想想,看她應該國小三、四年級了。「妹妹,你到底幾歲?」
女孩仍不自然地傾斜僵直的身子,一顆頭幾乎低垂到胸前,露出一截天鵝般細細的頸子,沉默半天,終於吶吶回答:「十……十歲。」
「你怎會在我家?」發問的還是老大。
瘦弱纖細的膝蓋上,女孩的手指無措的翻扭麻花,對她,這似乎是一個困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