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他大學畢業了,各校莫不使出渾身解數爭取他入學;據說蘇黎世音樂學院之所以能擊敗群雄雀屏中選,是因為阮滄日的大哥──聞名國際的賽車手──居住於瑞士。
兩人並肩走著,聊著同學的畢業出路。
「我得到系辦去一趟,把這本書還給丁衛中。」畢羿德揚揚手中的書。
「他也來了?」
「他到系辦拿報名表,就是杜氏音樂獎學金;聽說韓惟淑也報名了,我看丁衛中機會不大。」
「她也報名了?」阮滄日眉頭一鎖,不是聽說她不打算出國留學的嗎?既然要出國又何必去跟人家爭獎學金?「她想出國大可以跟父母拿錢。」
畢羿德聳肩:「誰曉得,也許是她父母反對。」
不管如何,為了根絕一切可能,他做了決定:「順便幫我拿一張報名表。」
「別開玩笑了!你根本不需要那筆獎學金。」
「您幫我拿就對了。」
「可是──」畢羿德頓時恍然大悟:「你這是針對韓惟淑?唉!你們兩個真是一對冤家。」
阮滄日對他的形容詞彙不甚滿意,糾正道:「不是冤家,我跟她是誓不兩立的仇家!」
畢羿德聰明地保持沉默,全班……不,全校都知道,阮滄日一向視韓惟淑為眼中釘;其實,韓惟淑一點兒也不惹人厭,小小的心型臉龐總是帶著靦腆的笑容,她不屬於麗光外顯的現代美女,但細細的眉、細細的眼,含笑不語時活脫像是自仕女圖上步下的古典佳人,別有一番韻味。
可奇怪了,她到底是哪裡冒犯了滄日?真令人百思不透,大學四年沒見過他們兩人交談,呃,應該說是滄日將她摒除於交友圈外;大伙都知道凡是希望滄日露面的場合,就絕不能邀請韓惟淑,以滄日在音樂系的地位誰會捨大就小呢?也因此韓惟淑在學校總是形單影孤。
到底是為什麼?滄日總不可能就因為她不巧與他自小學同學到大學,就把人家打入十八層地獄吧?
※ ※ ※
「滄日哥哥。」
小女孩雀躍地跳到男孩面前,亮晶晶的眼睛開心地眨呀眨。
男孩因憶起兩天前父親的宴會而皺眉,握緊手中的琴譜,快步越過女孩;小女孩不懂放棄地跟在他身後,繼續興奮地說著:
「從今天開始,我就要跟哥哥一起學琴了。等我學會了,我們可以每天一起彈鋼琴、一起玩……」
男孩進入高級個人班的教室,老師還沒過來,他自動地打開琴譜、坐下,準備開始練習;小女孩也自動地手腳並用爬上琴椅,挨著男孩身邊坐好。
男孩身體一僵,惱怒地往外移動;女孩渾然不覺他抗拒的態度,小屁股一挪,又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小臉崇拜地仰起:「哥哥,你要彈琴給我聽嗎?」
第一次被小牛皮糖黏上的男孩一時慌了手腳。
「滄日,今天帶妹妹一起來嗎?」約莫四十歲的鋼琴老師來了,意外發現教室內多了一位紮著兩根小髮辮的可愛女孩。
「她不是我妹妹!」男孩起立大聲說。
小女孩也學樣滑下地大聲宣告著:「我不要當滄日哥哥的妹妹,我要當他的女朋友。」
鋼琴老師聞言莞爾一笑。「滄日,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就交上了這麼可愛的女朋友。」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根本不認識她!」男孩嚴肅地否認,不悅地瞅女孩一眼。
小女孩小嘴一扁:「哥哥說謊……哇……」
她放聲大哭,好不傷心。
「滄日。」一向和藹的鋼琴老師責備地看了一眼男孩,蹲下身安撫小女孩:「小妹妹,別哭,跟老師說你叫什麼名字?」
「韓……惟淑。」小女孩敷衍地回答,一心巴望著男孩邊哭邊問著:「哥哥為什麼騙老師?昨天的昨天,爸爸才帶我去哥哥家聽哥哥彈鋼琴,為什麼哥哥說不認識我?」
鋼琴老師傷腦筋地看著一追一躲繞著鋼琴轉的兩個孩子──男孩因無端受責而鬧彆扭,怎麼也不甘願讓女孩的手碰觸到自己;女孩不懂放棄,小臉上掛著淚珠,輕抿的唇展露不容忽視的決心。
最後先放棄的是──鋼琴老師。她眼珠跟著小人影轉了幾圈,頭都暈了,只得伸手捉住正繞過眼前的女孩。
「妹妹,你告訴老師,是誰帶你來的?」
「爸比送我來的,我要跟滄日哥哥一起彈鋼琴。」
「爸爸在哪裡?」
「公司。」女孩噙著淚珠的眼一徑地瞅著男孩。
看來自女孩身上是問不出個所以然,鋼琴老師頭疼地揉揉眉心,招來音樂中心的職員,才弄懂原來女孩是初級班的新學員;職員哄騙女孩半天仍無法將她帶去初級教室。最後鋼琴老師只得再扳起臉:
「你要是再不走,滄日哥哥就要生氣了,因為你在這裡他都不能上課──」
「我乖乖,不吵哥哥。」女孩立刻坐下。
鋼琴老師歎口氣,繼續說道:「你不能待在這裡,你也要去上課呀,等你上了高級班就可以跟滄日哥哥一起上課、一起彈琴了。」
嘟著圓胖臉頰的女孩,似懂非懂地望著老師半晌,舉起小小的手指,期盼地指向男孩獨坐的鋼琴處,問道:「我可以跟滄日哥哥一起坐在那裡?」
「對,只要你乖乖去上課,很快──就可以跟滄日哥哥坐在一起,乖。」鋼琴老師向職員使個眼色,職員立刻上前牽起小女孩的手,不讓她有後悔的機會,拚命往外扯。
女孩掙扎地回頭叫著:「滄日哥哥等我!我很快就回來!哥哥等我……哥哥等我……等我……」
……
等我呀!為什麼從來不等我……韓惟淑在睡夢中嗚咽掙扎,眼角滑落的淚濡濕枕畔的發。她不斷地輾轉急喘……
倏地,她翻身坐起,如溺水者般急速汲取著空氣,無神的雙眼直視前方,連眨了數下,才恢復一絲清明。
她緩緩地抬手撥開熨貼在臉頰的濕發,將臉龐偎在縮起的膝上──為何五歲的記憶仍如此清晰、歷歷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