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是不會把這種「不光榮」的事自暴其短地說出來。露營——那是最最最不得已的辦法……
「你不會要我建議你和『湯包』擠吧!?」丁緋又舉出鐵證。
「湯包」,是奶奶的寵物,一隻整齊愛清潔又漂亮的粉紅豬,而儲藏室則是它的最愛。
「丁——緋——你沒心肝!」他氣不過地挑釁。
她可沒興趣奉陪,只想趁早回到她溫暖可愛的被窩。
「蕭規曹隨,就該毫無怨言。」
「這是暴政!」根本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嗚……
她睇他。「我心情不好,不要再跟我抬槓。」
她認識沈野可不止一、兩年,用什麼方法治他最有效,她瞭若指掌。
這是他們陣前交鋒以來,沈野最快陣亡的一次,前後不過幾分鐘。
他被壓搾得有如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老天!他已經足足三天三夜沒睡過一場好覺,不成,他非得舉行非常上訴不可——
丁緋向來粗枝大葉,可是對沈野卻有著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敏銳觀察力,看他的神情,他是準備磨她到底了。
「晚安!」她實在沒力氣奉陪了。揮揮手,像趕只蒼蠅似的,繼而慢慢地爬上床,眼睛一合,不出半秒鐘,她小姐居然已入睡了。
沈野歎了口氣。
她總有辦法顛覆他的生活。她一回來,他就得鍛練好鋼筋鐵骨的身體,準備隨時去收拾她將源源不絕加工製造出來的麻煩和騷動。
唉!罷了罷了,誰教她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
看著丁緋沉靜完美如天使的臉孔,沈野認命地走了出去。
※ ※ ※
一早,丁緋神清氣爽地走下樓梯來到餐廳。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沈野那兩隻熊貓似的眼眶,和小媳婦受氣包的「腫」臉。
丁緋忍不住笑,而且,是那種亂沒心肝的笑法。
沈野猛扒了口稀飯,目光不善地盯了眼笑意盎然的丁緋。
毋庸置疑的,兩年不見,她出落得更為美艷了。均勻高挑的身段,側看成峰的上圍,完全合乎成熟女人的標準,不過,也只有他知道,在她妍姿艷麗的外表下,有著一般人看不見的、白玉無瑕的本性和智慧。那些污辱身材豐滿、艷冠群芳必定是缺少智慧的話,一點也不適用在丁緋身上,一點也不!
丁緋揉揉自己一頭豐茂短髮,探頭四顧張盼。「咦?那個『龍蝦』先生呢?」
「咳!」無巧不巧,龍驤一身筆挺地站在她身後。「我叫龍驤。」他的咬字正確精準得可以去教正音班。
丁緋恍然大悟地彈彈自己的前額。「難怪我覺得你的名字奇怪,哪有人好端端取個名字叫『龍蝦』的,哈!」
龍驤忍俊不住蹙眉,眼底掠過一抹啼笑皆非的顏色。被人亂取綽號,本來就不是件多愉快的事,更何況這綽號還和自己的形象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大口扒著稀飯的沈野,強忍想噴飯的衝動,只見兩條黑眉毛不規則地抽搐著。
好丁緋,她最拿手的本領便是翻江倒海、顛倒黑白,眼前這姓龍的傢伙就算能保持著一臉酷相,不得「內傷」卻是不可能的。
「我還有要事纏身,必須告辭了。」看他渾身是混血兒的「顏色」,想不到中文卻說得不錯,居然還咬文嚼字起來。
「既然如此,下次再經過這裡,歡迎再度光臨。」她由衷地說道。
「你知道我是外地人,我的臉上有不一樣的標誌嗎?」
「你身上有股濃厚的都會氣息。我不確定你是從哪兒來的,不過,反正不屬於這裡就對了。」
龍驤聞言,平靜無波的眼驟然飄過一抹笑意,繼而,鄭重地伸出手。「丁小姐,十分榮幸認識你!」
「好說、好說!」她也笑嘻嘻地伸出修長的玉指。
兩手交握,新芽似的友誼在彼此的心中迸出了光華。
送走龍驤,丁緋哼著小曲兒蹦進門,又自顧自地盛了碗地瓜稀飯,唏哩嘩啦吃了起來。
嘴巴嚼著醬萊,丁緋活靈活現的眼珠在亂瞄一陣後,注意到沈野有點不尋常的臉色。
「奶奶早泳去了?」
寂靜半晌後,「嗯。」是從鼻孔發出來的聲音。
才一眨眼,她的碗已經見底。
「馬克吐溫呢?」
「大概看見你回來,逃難去了。」
丁緋是馬克吐溫的剋星。從小,丁緋老愛惡作劇地把它翻成四腳朝天,使它的「男性雄風」大受貶低,偏偏她是它的衣食父母,說什麼也反抗不得,退而求其次,只要見到她出現,它能逃多遠就逃多遠。苦命的人是沈野,等會兒,他還得幫「落難」的馬克吐溫送飯呢!唉!這在「二十四孝」裡算哪一孝啊!
「我不會再拉它尾巴了。」她倒頗有自知之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做了中肯的評語。
「呃——」她拉長了音階後,便三緘其口不再搭話。說得也是,反正來日方長,長期抗戰,誰怕誰啊!
「家裡的人你全問過了,怎麼獨獨缺我一個?不公平!」沈野的聲音裡有絲酸味。
「你?」她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茫然。
好友十幾年的交情,再不濟,他也是他們的長期房客,她怎敢就這樣忽略、漠視他的存在?
「我們打過照面啦,你——好像變老了一點,快要進入前中年期了吧?」
沈野一口飯衝進鼻腔,一時間難受得兩眼暴凸,猛咳了起來。「我不過才三十三歲。」
「那不是距離更年期更近了?」她兩眼一翻,不可思議地嚷嚷:「你居然這麼老了!」
說他老,其實有點誇張。
丁緋在八歲時,第一次見到沈野。他那張彷彿永遠勝券在握、篤定又滿不在乎的笑,一直維持不變。年紀愈長,那股懶洋洋又深具威脅性的奇特形象,就愈發濃烈。
他總給她一種感覺:即使天塌下來,他都可以一肩扛起。
相對地,他也一直有形地實踐他給她的既定形象——永不厭煩地替她去收拾一攤又一攤,她無意加工製造出來的災難,而且毫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