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房子找得差不多時,許經理與她討論搬家的細節——
「董事長交代,遷移必須不著痕跡,所以我打算分批搬家,而且是利用凌晨進行,希望妳約束所有的人不要聲張。」
她懂得「不著痕跡」的用意。喬敏華是不要留下任何線索讓風邑有跡可尋。
還好村子裡的老人們本來就和外界少有往來,再加上她編了個謊言,說是政府基於體恤他們,破例為他們解決搬遷的問題。
忠黨愛國的老人們一聽,不約而同的閉緊嘴巴,連送信的郵差都沒敢提。他們擔心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會抗議政府不公,讓政府難做人。
村子裡的人家一戶一戶陸續搬了,縱使捨不得老地方,卻也因為即將住進有抽水馬桶的鋼筋水泥屋而雀躍不已。
士官長和幸福這一家被安排在最後,等他們一遷出,理教新村便從此淪為空城。
搬家的日子愈近,她就愈心慌,她知道就要永遠和風邑分開了。
她不知道風邑會怎麼想,她卻是打從心裡瞧不起自己;她利用了他、背叛了他、辜負了他。
她安慰自己,他所受到的傷害只是暫時的,五彩繽紛的嶄新世界將使他無暇回顧,很快的,他便會忘卻一切,找到真正屬於他的幸福。
相反的,她將終其一生緊守著回憶,讓回憶裡的他陪著自己奮鬥。
她感激他讓她得到了原本不配擁有的東西,而貧乏的她卻無以為報,她不知道除了自己她還有什麼。
搬家的前幾天,許經理告知她:
「妳是搬遷的最後一戶,在那之後村子將被淨空。董事長交代,淨空的動作務求徹底確實,所以妳搬家的那晚我會在每個角落放置易燃物品,請妳離開之前放把火把村子給燒了。」
好個徹底淨空。
當風邑發現村子被燒得面目全非、所有的人一夕之間統統不見了,他便不得不死心。
喬敏華就是要他死心,然後任憑她擺佈。
搬家前夕,她決定拿自己來補償他,那是她僅有的。
最後一夜,當她把自己獻給他之後,便催著他離開。看到他頻頻回頭對她揮手,她的心有如刀割。
偷偷跟在他的後面、確定他離去之後,她飛快的跑了一遍村子,在每間房子裡燃起一把熊熊烈火。
她將打火機丟入火焰中,開始狂奔。
到了馬路的另一頭,她回轉過身。
只見整個村子已成一座不斷冒出熱焰的火爐,天空被染成紅色,黑夜竟像是白晝。
*** *** ***
回首往事著實令人難堪,但面對她曾經利用過、背叛過的男人,她更是無地自容。
雖說是她對不起他,活該被奚落嘲弄,但她還是怕被他瞧不起。萬一他用充滿鄙夷輕蔑的眼光看她,哪怕只有那麼一丁點,她都會活不下去的。
久久之後,苻蘋做好了心理準備,緩緩的轉過身。
她故意裝出一臉的淡漠。
「你知道了還來找我,是打算消遣我是個愛錢的女人嗎?」
「我不……」
他沒料到她的反應會是這樣,他原以為她會開心的抱著他又笑又叫的。陳年的禁錮得以解脫是多麼可喜可賀啊。
「當年我為了錢背叛你。」
「我瞭解妳當時的處境,妳別無選擇。」他安慰她。
她偏過頭,怕看見他的表情!
「其實我很清楚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可是那時候我仍然拒絕你媽的金錢誘惑,因為我捨不得你。」
她還是不看他,只是單調的述說著事實——
「見過你媽的隔天,市政府來了公文,限我們一個月之內搬家,否則就要強制驅離。在那以前也曾來過幾次公文,可是村長說這一次是最後通牒,市政府已經計畫好要在那裡蓋一批國宅,連開工的日期都訂好了。」
她不理會眼裡的刺痛,繼續說了下去:
「整個眷村立刻陷入愁雲慘霧當中,因為我們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然後我就想到你媽,她是我唯一認得的有錢人。我掙扎了兩天,最後決定向她求助,那表示我必須用你當作交換。」
儘管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她仍然裝出無所謂的樣子。
「風邑,你說對了,我當時的確別無選擇。我告訴自己分了也好,至少我還可以藉這個機會撈一票,反正我們根本不適合。」
她抬高下巴咬住下唇,強忍著不讓淚水滴落。
「你媽說得沒錯,你有遠大光明的前途,只有名門淑女才配得上你,我算哪根蔥……」
說到這裡,她的偽裝瞬間瓦解,臉部開始扭曲變形。
她配不上他,她老早就知道。
她還記得,當她第一眼看到他家的時候,那種全身冰冷、繼而陷入絕望的感覺。
那是一棟圍牆高得連她跳起來都看不到裡面的建築物,光是大門的寬度就有她身長的兩倍。
而門裡面的景致則是只有在電視劇裡才看得到的——御花園般的小橋流水、宮廷似的豪華宅第。
他是這棟豪華宅第的主人,而她卻是個連鋼筋水泥屋都住不起的檳榔妹啊……
淚水撲簌簌掉了下來,最後她忍不住痛哭失聲!
他緊緊抱住她,讓她伏在他肩頭哭個痛快。
鬱積了八年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此刻終於得以徹底宣洩,只是可憐了他的名牌襯衫,前襟給沾濕了好大一片。
第八章 結局
在喬家豪華的大客廳裡,雨晨驚聲尖叫:
「什麼……苻蘋就是幸福?」
她渾然不覺自己的失態,因為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她不斷的喃喃自語:
「名模苻蘋竟然就是八年前哥喜歡的那個幸福,這怎麼可能呢,她不是在賣檳榔嗎?而且哥出國前她就不見了啊,這……」
敏華哪禁得起女兒的精神轟炸,她喝斥一聲:
「夠了,雨晨,妳讓我耳根子清靜一下行不行……」
「好啦,可是您們總得對我解釋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吧。」她委屈地對著母親和傅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