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迎春又突地拍著車廂木板嚷,上回是為了買餅,這回語氣可不是興奮,「停!停車!」然後在他的目光下高傲地抬起下顎。
馬車走勢緩了下來,咯噠咯噠,停住。
花迎春抱著大竹籃跳下車。前一次她是獨自下去的,這次拎著大竹籃,表示她沒打算再上車。
她轉身面向他,與車廂裡的他距離莫約五步遠,她將大竹籃放在腿邊,嬌俏的臉上好像有些怒意,嚴慮不會天真地認為她下一刻是會朝他鞠躬道謝,果然——
花迎春極其幼稚地轉過半具身子,一手在臀上輕拍,一手在臉上盡情翻弄各式各樣的鬼臉,用著小頑童間最沒營養的方式在挑釁死對頭。
他卻為了這樣的她而下腹一緊,灼熱的慾望做出最誠實的反應。
她又擠眉弄眼做了六、七個怪表情後才像滿足了,哇哈哈大笑幾聲,抱起大竹籃旋身跑開——跑的速度活像是怕他追殺過來似的孬種,招手攔下一名正推著幾簍青菜的中年男人,與中年男人說了幾句便大刺刺坐上推車,讓中年男人送她一程,看來兩人是熟識。
嚴慮久久沒有收回目光,她發上的幾朵迎春花此時正散落在他鞋旁,車裡瀰漫的香味,究竟是來自於花朵,抑或來自於她,他深陷其中,第一次覺得迎春花的味道是如此濃郁芬芳。
*** *** ***
「你說他過不過分?過不過分嘛?!」
花迎春一回到府裡就衝到花盼春的房裡,箝握住花盼春的雙肩不停前搖後搖,向花盼春抱怨著今日與嚴慮相遇的鳥氣。
「好過分……」跑進她房裡吵她睡覺,真是過分得該推出午門問斬……花盼春撐不開沉重的眼眸,昏沉沉地應著含糊的回答。
「對吧對吧!你評評理,他錯對不對!」搖呀搖,使勁搖。
「對……對……」花盼春被搖得聲音都在發抖。
「他也不想想,我胖還不是因為他!男人最好命了,累也沒累到他們,結果女人卻得背負著懷胎生子的辛苦和害怕,身材變樣先擺一邊不說,遇到沒心沒肺的男人還在一旁出口傷人,他是不是很惡質?!」
「……」花盼春一直到天亮才合眼,此時不過午時,她還沒睡飽就被人從被窩裡挖起,她瞇著眼,對於花迎春的埋怨都是聽十句只懂半句,回應也全是跟著花迎春的句尾在附和,不過聽到花迎春這句話,她有些清醒了,揉揉眼,眸子裡有淡淡的血絲,眼窩下的黑影活似讓人用筆墨畫上去的,又深又明顯,聲音懶懶的,「姊……他不知道你肚子裡懷著他的孩子,你用沒心沒肺來辱罵他實在是有點沒道理。」她替嚴慮說話。
「他就算知道了,那張嘴還是會嫌棄我!說穿了,他就是自頭到腳都不喜歡我!」
咦?哪來的哭音?花盼春瞟向花迎春,花迎春臉上還是寫著怨懟及氣憤,那剛剛那種要哭要哭的可憐嬌嗓是打哪來的?她聽錯了哦?八成是還沒睡飽,幻聽了。
「就算他自頭到腳都不喜歡你,那又怎麼樣?你在乎嗎?你自己還不是一樣自頭到腳都不喜歡他。你與他已經沒有半點關係了耶。」花盼春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趁花迎春怔仲鬆手之際,伏回軟枕上。她還好想睡吶,不過得先解決大姊,否則她甭想有個好眠。
「這、這事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氣不過呀!他左一句胖右一句胖,胖胖胖胖的掛在嘴邊,我聽了扎耳!」花迎春氣得直捶衾被。
「也是啦,有哪個女人會喜歡被人說胖的?嚴慮真是太正直了,有些話是只能想不能說呀……」花盼春癱在軟枕上搖頭。
「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你也覺得我很胖嗎?!」
「你是呀。」哎喲,腦袋上立刻挨了一記爆栗。
「你看我的臉!一點也沒有胖到!還有我的手,你瞧,又細又白又嫩,還有我的腿,多纖瘦呀——」
「對,除了腰臀——」哎喲,剛挨了爆栗的傷處又被補上第二擊,痛得花盼春飆淚。
聽見妹妹說她胖,花迎春只是有點不服氣,但是左耳進右耳出,不會往心裡擱。聽見嚴慮說她胖,她就有滿腹委屈,將他的話一刀一刀鑿在心版。他說什麼她都太認真去看待,別人批評她可以當耳邊風,偏偏他說什麼她都記牢,而他張嘴又沒說過啥好聽話……
「他竟然叫我不要多吃!餓不是只有餓我一個,還有心肝寶貝耶!他說那是什麼渾話?!我吃餅還是自己下馬車去排隊,看到他坐在車裡,我還一時心軟又再排第二次隊買一塊給他吃,自己付的銀子,沒伸手向他要錢,更沒擦腰喝令他去替我買——」花迎春又哇啦哇啦重複抱怨著一開始她衝進花盼春房裡數落的事。之前花盼春還睡得渾沌,壓根沒聽仔細,這一回她倒是一字不漏聽著,有了聽眾,花迎春講得更義憤填膺、更慷慨激昂。
好不容易,花盼春找到插嘴的機會,「姊,我覺得……大姊夫不是那個意思耶。」
「他就是!」
「他是要你多吃一些飯菜,少吃零嘴,沒有惡意。」
花迎春一時詞窮,房裡突地安靜下來,只有花盼春偶爾陷入淺眠睡夢的微酣聲。
「他……會是這樣想嗎?」
「什麼?」花盼春暫時和周公說了聲等等,從夢中爬回現實,倦累地問。她剛剛沒聽清楚。
「嚴慮真的不是在嫌棄我嗎?」花迎春有些茫然,努力回想著嚴慮那時的表情和口吻,想尋找到他溫柔的蛛絲馬跡——他當然不會有什麼溫柔似水的表情,她連想像都無法想像,太惡了。他明明皺著眉,彷彿她吃餅是犯了多大的罪過,說話時聲音也沉沉的,離溫柔還有好長好長一段距離,說出來的句子更不可能溫柔——嚴慮永遠都是一個跟溫柔搭不上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