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惟,怎麼不叫人哪?」嚴雲頂頂身後像只沒斷乳小貓的女兒。
「舅、舅舅。」谷月惟聲若蚊蚋。
嚴慮淡淡思了聲算是回應,眼神回到長姊嚴雲臉上,無聲詢問她出現在娘家的原因。
「慮弟,雲姊回來看你了,你有沒有很感動?這種時候還是家人最好了,是不?只有家人會關心你、安慰你……雲姊好擔心你,你還好嗎?沒有藉酒澆愁吧?」嚴雲在他身上嗅呀嗅。很好,沒有酒味。她討厭一遇到事就拿酒當水來麻痺自己的廢物,嚴家不會有這種子孫的,呵。「來,雲姊抱抱,你撲進雲姊的懷裡哭吧,不用強忍的——」嚴雲張開雙臂,不給嚴慮任何掙扎的機會就拿他當娃兒一樣地抱在懷裡。
嚴慮反應也不算慢,長姊才抱住他不過眨眼瞬間,他便閃離她遠遠的,臉上不是淡淡的神情,而是明顯的嫌惡。
「你到底有什麼事?直言了吧。」什麼關心安慰?他認識的嚴雲沒這等細膩的姊弟情誼。
「怎麼這麼說話呀?傷了雲姊的心了。」嚴雲拿手絹拭淚。
「沒事就請出去,大門在哪裡你一清二楚,不用我送。」
「雲姊是來安慰你的呀。」無辜水眸還是閃呀閃。
「滾。」
又冷又硬的低喝嚇得谷月惟哭了出來。
「月惟乖乖乖,舅舅剛被人休掉,心情不好,我們不要和他—般見識,他現在脾氣差,看誰都不順眼,舅舅好可憐的——」嚴雲柔聲跟女兒說話,在笑的眼神卻直勾勾落在嚴慮臉上。
「嚴雲。」嚴慮瞇起眼,怒氣凝聚,沒有什麼耐心和嚴雲周旋。
「我就是來讓你心情變好的。來來來,快挑一個吧!」嚴雲終於露出真面目,將藏在腰後的好幾幅畫像全擱在嚴慮面前,笑意盈盈,幾乎可以搾出蜜糖來。
又來了。
「雲姊知道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再娶個娘子進門沖沖晦氣,讓你快快忘記之前的慘事。無妨無妨,走了一個女人罷了,我們再娶一個更乖更美更年輕的……你看這個怎麼樣?美吧?有沒有很心動?」嚴雲快手拆了一張畫像的繫繩,將畫攤開,上頭是個絕色天香的美姑娘。「這閨女可乖巧聽話了,人又溫婉懂事,上個月剛滿十六……呀,不喜歡?那這個吧,李媒婆說,這姑娘性子好極了,夫君要她往東,她絕對不敢往西走,我們嚴家最需要這種媳婦兒了。看看她,好福態呢,生十個八個小毛頭都沒問題!」
嚴雲還在說,嚴慮卻已經沒專心在聽。
媒婆說的話能聽,烙鐵都能吞下肚了!
當年,李媒婆也形容花迎春溫婉懂事,性子像乖貓,三從四德當飯吃,賢淑恭謹、蕙質蘭心、才貌兼備、尊夫為天……
結果沒有半項准的。
媒婆能將死的說成活的,醜的說成美的,瞎的說成千里眼,聾的說成順風耳。
嚴慮又想起了成親當日,掀開了紅縭巾,第一次見到花迎春,她睜著好奇的眼與他對視,沒有太多初上花轎的嬌羞及惶恐,睫兒好長好濃,像一對小扇似的,打量他許久之後,她彎眼笑了,眸子裡的晶亮分不清是原先就有的光澤還是那對龍鳳燭的余焰照耀,他還記得她頭一句話便是問他——你就是我夫君?——輕靈似鈴的嗓音好似在笑。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個自始至終都沒膽抬頭看他的害羞娘子,沒料到他的娘子頗為勇敢,而且話很多。
他曾幻想過要執手一生的妻子該是個怎生的女子,依他的性子,他的娘子應該是安靜坐在桌前縫衣制鞋,身邊一兩個孩子正握著筆在練字,她偶爾停下手邊工作,笑不露齒地瞧瞧孩子,指點哪兒寫錯,聲音細淺文雅,不曾扯著嗓吼——
花迎春不會是這種娘子。
想起她跳下馬車的挑釁動作,嚴慮就想笑,那一瞬之間,他多想衝下馬車追她,將她逮回身邊,比她更惡意地佯裝陰冷口吻,在她耳邊說:「你該知道挑釁我的後果是什麼?」故意嚇她地將她按在他腿上,作勢要教訓她的小俏臀,她一定會死命掙扎,滿嘴俐落地臭罵他……
思及此,嚴慮又笑了。
「慮弟,你這個表情是滿意得不得了嗎?」嚴雲狐疑看見弟弟嘴角勾著淺笑。她這個小弟沒有什麼太大的缺點,就是愛板臉孔,從他一出世,這個性就展露無遺——試問有哪個甫滿月的嬰娃會瞇眸瞪著拿玩具戲弄他的姊姊?尋常小娃兒都該要哇哇大哭才討人疼討人寵嘛,真是太不可愛了。
嚴慮回神,看見嚴雲在卷手上的畫軸,嘴裡還呵呵暗笑「成了成了」,他按下嚴雲捲得很開心的手。「我沒說我要畫裡的女人。」
「咦?可你剛剛……」明明笑得很淫。
「我沒有再娶妻的念頭。」
總覺得心裡還在念著什麼,胸口裡還藏著什麼,有個重量就佔在那裡沒走,他的心裡沒有空虛,不需要任何人來填,也沒有空位。
「慮弟……我的天呀,你真的被傷得好重好重,對不?真讓人心疼,姊姊惜你哦……」嚴雲再一次要抱住嚴慮,這一回嚴慮老早看穿她,偏著腦袋閃過,嚴雲不死心,又奔過來抱人,嚴慮手中那柄山水紙扇響亮唰開,擋在嚴雲面前,長臂一伸,將兩人距離拉開。
「嚴雲!你少幹這等蠢事!」他覺得嚴雲越活越回去了,年紀越大行徑越愚蠢!
「娘……」谷月惟因為嚴雲跑去追嚴慮而無法揪住她的裙,慌張地追在她身後,極度怕生的她,大眼又積起眼淚了。
「這叫姊弟情深!」我再來!
「我記得我們感情沒這麼好。」我閃。
「娘……」差半寸就能捉到,絲裙又在指前滑開。
「誰說的,雲姊只有你這個弟弟,疼死你了!」餓狼撲羊!
「呿!」
「雲姊知道你是讓那個姓花的女人給傷了,現在變得不信任女人,但我是你親姊,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不一樣。你誰都可以不信,就是不可以不信雲姊!」老鷹撲小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