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迎春打開房門,跨出了門檻,府裡很平靜,沒啥動靜,她回頭,聽見花盼春連睡著都在歎氣,她又左右觀望屋外好半晌,還是很祥和。
這個花盼春在故弄什麼玄虛?
花迎春打算到飯館廚房去找些食物來吃。夜裡氣溫涼爽,月明星稀,靜悄悄的。
她白天忙飯館的事,就算偶爾客人只有兩三隻,她也一樣要坐鎮小飯館裡撥撥算盤,佯裝飯館生意火紅到不行,算帳算不停;偶爾生意興隆,她還得兼跑堂,到外頭去送飯菜。
夜裡幾個時辰就撥冗寫些稿子,一點一滴累積起來,寫的速度雖不快,但還是天天都動筆,若是不這樣,她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寫完一本書?
才拐了個彎,望見不遠處的身影,她的嘴角就垂下來了。
果然會讓她心情變槽——不,根本是惡劣到不行!
原來這就是盼春的意思。盼春知道她和那傢伙完全不對盤,見上一面都有種巴不得眼睛瞎掉的激動,她討厭那傢伙的性子,那傢伙也嫌惡她的行徑,兩人是天敵。
在小園子裡,花戲春和她的未來夫婿李謀仁正談情說愛——唔,不太像。雖然她沒啥機會和嚴慮也練習練習談情說愛,但至少她知道,談情說愛的表情不該這樣有怒意。
小倆口吵架了?
花迎春有些惡意地瞇眼笑,帶著看好戲的心態躡腳走近,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謀仁哥哥,你別這樣啦,我也是為了我們好呀!」
「好?!我不是吩咐過你,我說什麼你都不能頂嘴嗎?!」未來夫君是天、未來夫君最大!
「人家知道啦……可是……」
「你還可是?!」李謀仁一聲長長的「嗯——」立刻讓花戲春很沒尊嚴地閉上小嘴。
花迎春在暗處翻眼。真不知道戲春的性子像誰?三姊妹裡就屬她最孬!
李謀仁發出冷哼,開始數落起花戲春,「你也知道我的個性和更高的品節,我這人向來最看不慣女人悖德及男人的窩囊,可你卻找來了嚴慮修我們的新宅!你家裡頭的花迎春已經夠讓我在外頭丟臉,和她當親戚我認了,誰教我喜愛你,但是嚴慮呢?我打從心眼裡看不起他,要我住他一手打造出來的宅子,我情願去睡大街!」
前頭幾句讓花迎春抖出好幾顆雞皮疙瘩。拜託,要不要臉呀!至高品節不是自己誇一誇就真的存在好不?而當「嚴慮」兩字從李某人口中說出,她倒是真的吃驚——她都不知道嚴慮和李某人有瓜葛哩。而那句「打從心眼裡看不起他」更激起她全盤的錯愕。
看不起嚴慮?李某人是憑哪根蔥哪根蒜哪顆苗來看不起嚴慮?論才情論成就論事業,李某人可是完全無法和嚴慮相提並論,嚴慮一根指頭都可以壓死李某人這個百無一用的破書生!
花迎春不快地蹙眉。
「大姊夫建的園子很美呀……」
「一個被妻子休掉的窩囊廢,就算本領再好,還是掩蓋不掉他的無能。身為男子漢大丈夫,連最基本的尊嚴都護不住,簡直是恥辱。我要是他,我老早就上吊自——」
李謀仁高昂的言論還沒發表完,已經讓人一腳踹下園子裡的小小錦鯉池去,嘩啦水花激濺。
李謀仁喝了好幾口水,掙扎坐起,懷裡還抱著三、四條色彩斑斕的肥鯉蹦蹦跳跳,他吼著:「誰?!是誰踢我?!」甩開髮梢的水珠,他立刻看到正放下腿、揮揮裙擺的花迎春。
確定李謀仁瞧見是她行兇後,花迎春才驕傲地擦著腰瞪他。
「在我的地盤罵我的男人,李某人,你的節操真是高——高在上呀。」她誇張地拉長語音,讓人輕易聽出她有多不齒。
「謀仁哥哥……」花戲春趕忙去拉李謀仁出水。
「你放開!」李謀仁一被花戲春拉上來便急呼呼甩開她,衝到花迎春面前要逮她;花迎春跑得更快,才不讓李謀仁碰她半根寒毛,氣得李謀仁只能在她身後咆哮,「你這個潑婦!難怪會落得今時今日的下場!你注定這輩子孤寡嫁不出去!」
「是哦是哦是哦。」花迎春涼涼冷哼著。就算她晚年孤寂,也輪不到他李某人碎嘴。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李謀仁直跳腳,一旁的花戲春體貼地拿手絹給他抹頭抹臉卻還是被遷怒,「我就說你那個大姊真糟糕!你看看她的行徑!她的態度!她的嘴臉!」
「謀仁哥哥,你別氣別氣,我大姊就是這性子,不要氣壞自己了——」
「換做我是嚴慮,這種劣妻不要也罷!」
「可惜你並非嚴某。」
介入當中的第四道聲音,在夜色裡更沉啞了些,淡淡傳來,帶著一種輕沉入心湖的重量響起。
嚴慮高大的身軀就站在距離三人不過十步遠的階上,月色不甚明亮,他的臉龐也籠罩在半陰半明裡,他緩步走來,步履既輕且靜,無聲無息,那襲淺灰色的衣袍拂得輕翻。
「原來是你這個窩囊廢。」李謀仁出言嘲弄,隨即被一隻繡花鞋砸中顏面。
繡花鞋落下,只見沙土烙在李謀仁扭曲的五宮上,他剛好還張著嘴,吃下了一部分。
青筋爆斷!
「花迎春!你這個女性中最差勁的典範!粗魯野蠻又不識大體——」李謀仁握擰著繡花鞋,將它當成花迎春的頸子一樣扭曲彎折,繡花鞋上的珠玉斷了線,叮叮咚咚全數落在地,他甩開爛鞋,狂吠地殺過來,花迎春一隻腳上的繡花鞋拿去扔狗——不,是扔人,現在維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只著藕色棉襪的小腳踩在另一隻腳背上,她沒預料到李謀仁惱羞成怒,他飛奔得太快,她只來得及看到他揚起右手,在夜空中高高的——
這一巴掌,看來她是逃不過的,花迎春第一個反應不是顧住自己的臉孔,而是雙掌抱住腹部。她可以挨打,但說什麼也要保護孩子——
花迎春的身子落進了溫暖懷抱裡,李謀仁的手仍揚在半空中,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手腕上架著一柄紙扇,扣住他的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