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來的是亂成一團的喧嘩,轎夫們全是紙紮的老虎,吹牛皮誰比誰都吹得大,可一碰到棘手的突發事件,一個個都落地生根成了木頭人,海荷官縱然有一百個不願意,看見圍堵的人那副矬樣,想求救的喊聲就卡在喉嚨裡放棄了。
從很早很早以前,她對人性就不抱希望了。
當年大火的時候,那些吃過戈家點滴恩情的人,沒有一個肯捨身救人的,一個個只會虛情假意地跺腳歎息,眼睜睜看著一大棟宅子被烈火吞噬,直到宅子成為灰燼廢墟。
海荷官心亂如鼓,只聽見長長的口哨聲響起,由遠而近的馬蹄達達而來,捲起的塵埃弄得她連咳不止,努力踢動的氣勢不覺折去一大半。
她像一捆麻布袋被扔上馬鞍,粗魯的撞擊差點讓她吐出膽汁。「你這個粗暴的……王八蛋,輕一點不會啊你!」
戈爾真根本不在乎她的抗議,挽起韁繩,他睥睨地對眾人宣告。「她是我的人,誰敢追來,殺無赦!!」
他撂下的狠話非常有用,迎親的隊伍全傻了眼,一行人眼睜睜的看著馬匹遠去,直到變成黑點才有人回過神來。
「他到底是誰啊,在天子腳下肆意妄為,人間到底還有沒有王法啊?」路人甲說道。
「您老是外地人吧,才會不知道『殺伐神龍』的威名,難怪!難怪!」倚老賣老是本地人的專權,要報導第一手消息問這種人最靈通了。
刺激精彩的場面過去,不代表戲落幕,這才是茶餘飯後閒話的開始。
「聽起來殺氣騰騰,肯定是地方的惡霸。」斷章取義也是人性一種正常現象。
「惡霸?倒是沒人這麼說過。」路人乙摩挲光禿禿的下巴陷入沉思。「他呀……」應該算怎樣的一種人?亦正亦邪?太模糊了,他想破腦袋瓜子始終無法將戈爾真具體地描繪出來,因為誰也沒辦法用言語把戈爾真形容出來,用好跟壞來評價他太膚淺了、太縹緲了。
八荒飛龍中的戈爾真對他們這城鎮裡的老百姓來說太特別了,特別到無法將他定位。
他讓人又愛又氣又苦又惱,卻跟惡霸兩個字沾不上邊……
第四章
海荷官一路尖叫,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量,她就是有辦法在馬背上演出全武行,對俘虜她的戈爾真又抓又咬。
看她潑辣的模樣,戈爾真不由得慶幸自己騎術高明,要換成旁人,早被奔馳中的快馬摔下馬背,不死也重傷了。
不過,她的精力未免太充沛了點,都到荒郊野外了,她還要喊給誰聽?
他拉扯繩索,馬兒心有靈犀,慢了蹄。「你到底要叫到什麼時候?」他鬆開手,驚奇的挖著耳朵。
什麼?海荷官撩開一路被風吹亂的頭髮,喉嚨一啞,麻木的四肢還沒能恢復感覺,胃底的膽汁已經叫囂著要嘔出來。
她雙腿用力的擺盪。「我……要吐了……」禁得起快馬飛馳的折騰,除非他不是人!接著,她頭一偏,吐了戈爾真一個正著。
胃袋才覺得舒坦了些,海荷官就聽見頭頂傳來冷颼颼的冰珠子。「你是故意的。」
原來聽人咬牙切齒的聲音是如此美妙,要不是她還沒摸清對方惡勢力究竟多大,她早就齜牙咧嘴大大嘲笑他一頓了。
「我……」她想回嘴,眉又皺,戈爾真卻以星火燎原的速度翻身下馬,把她帶到就近的小河邊。
「你要吐哪裡都可以,就是別吐我身上。」髒死人了!
海荷官露出奸計得逞的笑。胃不舒服是真的,稍稍添油加醋是為差開那只畜牲堅硬的背,她可不想被搖散一把骨頭。
在清澈的河裡洗了把臉,薄涼的水潤透她緊繃的神經,她順便將玷污的衣袖也泡進水中讓布料隨著水勢漂浮,可惜了一件上好料子。
「你沒有自覺嗎?再泡下去整個人就要落水了!」粗魯的拉扯,海荷官從恍惚的水瀲波光中回神。
她的胳臂冷得可以,戈爾真不悅地盯著她濕透、黏附在肩膀以下的衣料。
「你還真是個窮酸的新娘,那個想娶你的傢伙,吝嗇到捨不得給你一件體面的衣服穿,你還蠢蠢地嫁他?」她的胳臂非常勻稱白淨,細細的骨架跟以前沒兩樣,經過這許多年,她只長高一點點,玲瓏剔透得像個一捏就破的瓷娃娃。
「要你管,我愛穿乞丐的百袖衣嫁人,你也管不著。」嫌她寒酸,明明就是件好衣服,起碼在她嫁了許多次的丈夫裡是最慷慨的了。
「你究竟在搞什麼?」她一直躲避他的眼光,為什麼?
「好話不說第二遍。」基本上,他是個擄人勒贖的強盜,她沒有義務交代什麼,所以她靜靜地擰乾衣袖,對他逐漸往上升的音調沒有反應,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臉不去看他。
「回答我的問話!」她變得不一樣,安靜沉悶,該死的!
「你在我身上撈不到油水的,金少康一個蹦子都不會給你。」她最稱頭的衣服泡湯了,新娘沒當成,真是道地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你要嫁的人是那個臭名滿蕪湖的癆病鬼?」
「怎麼?被他的威名嚇歪嘴了?」錢能砸死人,看來這搶匪也不怎麼高竿,一聽到金少康的名字就成了悶嘴葫蘆,不如再火上加油,嚇得他屁滾尿流,看他下次敢不敢做壞事搶人良家婦女?!「他人是乾瘦了點,丑了點,頹了點,可是我看上他的錢,他看上我的人,你情我願,就算他是只癩蝦蟆你也管不著!」
錢錢錢,她曾幾何時變成一個死要錢的女人,虧他大費周章的搶人。戈爾真的心像被石磨拖過,一點一點覺得冷。
「無話可說了吧,我勸你還是趕快把我送回去,免得惹禍上身。」
「你想得美,我就要看看你到底值多少銀兩?」他就是無法無天,越是違反常理的事他越是要做。
他就等著金少康來要人!
當海荷官再度被拋回馬背的時候,她的得意一掃而空。「你是隻豬啊,沒把我說的話聽進耳朵。」她對自己的下場有了最壞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