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替女兒找到好的機會就必須走出深山,要不然永遠沒有飛黃騰達的機會,夫妻倆思來想去,想到自己年少的朋友,所以乘著農忙季節的空檔期帶著兩個女兒下山來到杭州。
戈家是古董世家,從不知幾輩子前就傳承的古董販賣鑒賞行業,帶給他們豐沛的利潤,也豢養了戈家人對生活品味的高度要求,除此以外,木材的批發、陶窖的燒鑄、珠寶鑒定、書法畫品乾坤都有涉獵,所以在古玩的範圍內戈家的旁系營生也十分龐大。
不過,你要是以為這樣家庭教育出來的子弟肯定眼睛長在頭頂上,就大錯特錯了,戈回風傳承了戈錦蠡的好脾性還有母親的好面貌,小小年紀就懂得和氣生財的大道理,出價、賣價都有獨特的眼光,十八的年紀已經是「蠡月古軒」的副手了。
這也是海紹懷敢冒險將自己一雙女兒托付給戈錦蠡很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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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出枯躁乏味的大屋,海荷官拍拍沾上草屑的裙子,大人真無聊,一直說話有什麼好玩的?不懂!
從小住在香雪嶺的她對豪門的東西無所不好奇,首先她把心裡想了好久的意念付諸行動,那就是將庭院水缸裡的睡蓮一律拔除,再用蓮花葉子撈起大水缸裡的小魚,眼巴巴送到人工湖裡,剛才悶在屋裡時她就想這麼做了,小小的魚缸哪比得上寬闊的水湖舒服,就算是魚,也想要自由才是。
大功告成後,當然,她一身特意換上的乾淨衣裳也報銷了。要把衣服恢復到一塵不染的重建工程是不容易,可也難不倒她,了不起把衣裳脫下來泡到人工湖裡,接著攤在草皮上曬一曬,又是完好如新的衣服,誰看得出她造過孽。嘿。
光著胖滾滾的手和蘿蔔腿,她把連身的紅綢裙浸濕,卯起勁地刷洗起來。
正當她努力地毀屍滅跡時,一股宛如寒夜驟來、無人預料暴雪般的琴聲深深淺淺地從高處拖曳下來,那入耳的琴音時而低吟迴盪,時而浩淼無垠,冰和火,冷跟熱,像拍岸的江濤般席捲入的思緒。
海荷官聽著聽著,儘管不懂樂理琴譜,可是那綿延飛躍的琴聲像一根心弦勾引住她全部的靈魂,甚至,她還錯覺地以為聽見拉琴人矛盾撕扯的吶喊聲。
循著忽高忽低的音樂她穿花拂柳,走走停停,儘管曲折的迴廊跟迷宮一樣,她一點都不怕,追逐著漸漸要銷聲匿跡的音律而去……
終於,她站住了腳。
高聳的坡坎上激越沉鬱的樂聲就是源頭。
一抹縹緲如孤鴻的藍釉影子雙腳微開,下巴夾著不知名的樂器,單手拉弦如飛,五指靈活地悸動著,整個蕭索的背影和樂器融為一體,渾然天成。
然而,像背後長了第三隻眼似,最後一個音符戛聲止於狂浪的中途,一雙涼颼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注她,一半是男孩一半是男人的身軀毫不收斂地散放著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那幽涼陰鷙的氣息沒有一絲溫度,魘魅般的嘲諷一直噙在他薄薄的唇畔,雖是長得星眉劍目,但起始於他本身侵略的神情,叫人渾身不自在……
「大哥哥好。」海荷官年紀小不懂比較,只是覺得自己的身子好像從水裡火裡去了又來,聽他拉琴時的喜悅、著迷就跟泡在水裡一樣舒暢,可他的人……海荷官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那種心窩被人狠捏的痛楚是跟戈回風在一起時所沒有的,他們兩人一個讓人脾肺沁涼的和風,一個卻是火漾的漩渦,灼得人痛。
高仰著頭顱,儘管太陽刺激得她眼眶盈滿金光迸跳的光粒子,然而,她卻捨不得眨一下眼。
他連不屑都懶得表示,扭頭就要走。
「大哥哥,別走嘛,那是什麼琴,拉出來的琴聲好好聽。」在家,她從來不用看誰的臉色,這養成她大膽無畏的個性,雖然事實讓人沮喪,可是她想起臨走時母親的叮嚀,因此她抿著有點怯弱的嘴,想討他歡喜。
「別來煩我。」他終究是開口了,變聲的嗓子銳利刺耳卻毫無溫度。
「大哥哥。」他深奧莫測的眼睛有著冰凍人的魔力,海荷官瞧著他薄涼的唇開合,覺得全身發冷。
「我不是你哥哥,別亂叫一通。」他大腳往前一踩,警告的意味再濃厚不過。
一隻青藍色的男鞋。海荷官模糊地想起她母親曾在祭祀祖先時說過,在中國人的習慣裡,白色是祭天、紅代表祭祖、青藍祭魂,藍是不吉祥的色調!然而,他全身是藍,不馴的五官幽幽如會勾魂。
他的眼睛明亮得離譜,為什麼卻給人沉重魅黑的詭異感?她不明白。
「那我能陪你一起玩嗎?」
「陪我?」他嘲弄的笑聲放肆又狂野,熱烈的氣息因為低俯吹拂過海荷官的面頰。
雞皮疙瘩從她的胳臂直竄四肢,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看著她因為著涼打過噴嚏而發紅的鼻子,他忽然覺得有趣。「是你說聽得懂我的小提琴,那換你拉來聽聽。」原本垂放在腿側的樂器被塞進她短胖的小手。
那個叫小提琴的樂器就有她的一半高,甭提拉動琴弦,她的下顎根本頂不住那笨重的樂器身體,她試了又試,卻只累出一身汗水。
「笨。」他用一字真言作終結。
「我不笨,要是我有你的身高,也能跟你一樣能拉琴。」海荷官氣紅一張瓜子臉,晶亮的眼珠因為冒火更顯剔透,握緊琴弦的手露出小孩不明顯的指節,她怒不可遏。
她不是愛逞強的小孩,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他面前自尊心就是強猛地無法控制,她不明白,只是朦朧地堅持非做到不可。
「笨小孩!我是天才,你想跟一個曠世無敵的奇才較勁?就算是下輩子也別想!」
他輕藐地用食指戳她額頭,倨傲地噙著輕嘲睥睨她。
海荷官沒能再多說什麼,第三者的聲音穿透迷霧隔開了她跟他的始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