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驕傲的小孩啊,明明已經脆弱得不堪一擊,卻硬是不肯在自己面前落淚。像這樣的情形,究竟已經有幾次了呢?是不是,每一次都是他一個人獨自撐到最後?
一想到這裡,胸口便有一種無法呼吸的悶。
過了很久,寧宸才輕輕抬起頭,向著河邊走了幾步。他站得離河水本就不遠,現在差不多已走到河岸盡頭了,只要再邁出一步就到了水裡。
寧宸沒再往前走,就站在那兒,低頭看著河水從腳下濺著白沫奔湧地流過。水流很急,沖刷著岸邊鬆軟的泥土,捲著樹枝和草葉停也不停地去了,什麼東西也沒留下。寧宸就對著河水看得出神,彷彿裡面藏著什麼解不開的秘密。
凌馭日有點不放心地悄悄站起身,無聲無息地走到了寧宸身後。
「你幹什麼?」寧宸頭也不回地說,聲音已經很平靜了。
「……」凌馭日沒辦法回答。總不能說自己擔心他跳下去。
「你放心!」寧宸只短短地說了一句。他知道凌馭日聽得明白,就像他同樣明白凌馭日的意思。他不是傻瓜,更不是盲目衝動的毛頭小子,才不會幹出那種於事無補的傻事來。
我知道。可是……凌馭日歎一口氣,心裡道,可是關心則亂,讓我又怎麼能夠放心得下。
很想把寧宸抱在懷裡,安撫他的傷口,給他自己的關心與支持。可是不敢。今日的情形已非往日。自己的身份太尷尬,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對,只好不開口,站得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我母親……現在還在嗎?」沉默良久,寧宸突然問道。
「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寧宸轉過頭,有點不客氣地反問,「不是你從我家把我帶走的嗎?你最應該知道她的下落了。」
凌馭日苦笑,「可是我從來就沒有見過她。那時候,我是直接從敵人手裡把你搶回來的。」
「所以你根本就沒管她的死活,連找都沒有找過他?」
「不是。」面對寧宸漸漸犀利的詞鋒,凌馭日停了片刻才回答,「當時你還那麼小,我起初並沒打算親手把你養大。所以我曾經試著找過你母親,想把你交還給她。可是我仔細查過才發現,你母親的存在神秘得很,幫中根本沒有人見過她,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幾時結的婚。幫裡的兄弟為了家人的安全,不願意公開家人的也有不少,所以平時並沒人注意。等到我去查的時候,才知道丁桐從來就沒結過婚,更不知道你母親到底是誰。」
「那就是說,已經根本沒辦法找到她了?」寧宸眼裡的光芒明顯地黯淡了下來。
「也不一定。」凌馭日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在黑道裡混的人,過的都是不安定的日子,很多人不喜歡受太多約束,男女之間分分合合是很普通的事。我當時只以為他們已經分了手,她決定把你留給父親,也就沒太認真去尋找她的下落。再說,帶著你的日子久了,漸漸生出感情,後來也就捨不得再把你送給別人。」
聽到凌馭日的話,寧宸抬起頭,靜靜地看了他一眼。清亮的目光中情緒複雜,親近、疏離、感激、怨恨,以及種種莫名的感情,混雜交錯地亂成一片。
「走吧。」過了片刻,寧宸突然說,「算我輸好了。我不想繼續比下去了。那個人,隨他去吧。我只想早點離開這兒。」
凌馭日點點頭,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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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寧宸都很沉默。
他的話很少,也不大有心情理會其他的事,只是悶著頭一門心思地向前走,情緒在沉鬱中帶著幾分焦躁,又有些茫然無措。
默默地跟在寧宸身後,看著明顯異於常態的寧宸,凌馭日不由得有些心疼。知道他的矛盾與掙扎,明白他的痛苦與煩惱,更知道自己在此時做不了什麼,只能看著。寧宸太驕傲也太倔強,只能任由他自己靜靜處理傷口,他無法插手。
但是像這樣瘋狂地趕路,幾乎已超出了寧宸體力的極限。
凌馭日並沒有試圖阻止他。
他可以想像得到寧宸的心情,設身處地體會他的感受。
寧宸自小便聰明敏感,因發覺自己不願提及他的身世,便再也沒有向下追問。再加上身邊的晨星是孤兒,寧宸也就一直認為自己象晨星一樣無父無母,不再去想別的。一個從來沒有過父母與家人,更從來沒有都奢望過家庭與親情的人,一旦知道了親人的存在,那種渴望與焦灼的心情,只會比任何人更加強烈。
隔了十幾年,那種對近親血緣的渴求已勝過一切。尤其,當曾經擁有的幸福剛剛破碎。
除了這一點,他更知道寧宸需要用疲倦與忙碌填滿時間,甚至情願近乎自虐般折磨自己,好能夠暫時忘掉背上的十字架。
沒有辦法,凌馭日只有忍耐地看著寧宸每日沉默地拚命趕路,待到筋疲力盡才停下來,胡亂吃一點東西,然後繼續向前走,直至深夜。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寧宸。跟著他,留意他的安全,幫他打點飲食起居。否則以寧宸現在的情形,只怕凍了餓了都懶得理睬,隨便怎樣都無所謂似的,真不知道能不能一個人走出這片叢林。
一個堂堂的黑道首領,居然會淪落到保姆的地位,傳出去可不叫人笑掉了牙齒?凌馭日一邊翻動著樹枝上的水豚,一邊忍不住自嘲地想。
這幾天來,他也就跟真正的保姆沒有多大分別。寧宸只負責走路,其餘的事情一概不理。打獵,找水,燒飯,宿營,安全防衛,便全部由凌馭日一手承擔。還好寧宸並沒有拒絕凌馭日的照顧。有東西遞過來便接住吃掉,地鋪打好了便倒下睡覺,態度帶著幾分明顯的彷徨,卻沒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