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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蜂鳥』出現狀況的時候凌馭日正在使用通訊設備。
按下通話鍵鈕,耳機裡居然一片寂靜,沒有信號也沒有回應,甚至沒有電流的雜音。
凌馭日皺眉,再按一次,仍然無聲無息,分明是線路出了故障。
這是不應出現的情形。機師老陳跟了自己十年,工作向來認真謹慎,從不曾出過半點紕漏。通訊設備是常規檢查中必有的項目,沒有理由出了故障卻不被發現。
正在思索個中緣由,飛機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失去動力。
前一刻馬達的工作還完全正常,『軋軋』聲清晰而有節奏,沒有絲毫異常的跡象。這一刻便已熄了火,頭頂上螺旋槳的轉速急劇減緩,可以清楚地聽到風聲的呼嘯由尖銳轉為低沉。
但凌馭日已無暇追究事故的原因。情況十分危急。直升機與噴射機截然不同,後者即使引擎停轉仍可在空中滑行,並借助高超的駕駛技術勉強迫降。而直升機卻沒有雙翼可供滑翔,完全依靠螺旋槳保持高度,一旦失去提升動力,便只能像石頭般急速下墮。
在這樣的高度以自由落體的加速度摔到地上,飛機裡的人不會有半點生存的機會。
沒有更多應變的時間,從天空到地面的距離只是短短的幾秒。
也是生與死的距離。
聽說,當一個人面對死亡的關頭,往事會如電影般歷歷重現。
最心愛的人,最重要的事,最溫馨的時刻,最美好的回憶,甚至,一些平日裡全然忽略的細小情節,會如流水般自腦中一一滑過,令你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溫柔牽動。
凌馭日也曾聽過這個論調,當時也覺得頗有道理,現在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大腦以超常的效率飛速運轉,無數思維在電光火石間倏忽閃過,卻沒有半分涉及過往,想的都是如何逃出生天。
真是笑話。在這樣的時刻,誰還會有時間去想別的。
惟一的例外是在他打開艙門,跳出機艙的時候。
人在半空,風聲在耳邊,叢林在腳下。死神,彷彿就在身畔。
望著那片旋轉著以高速迎面撲來的綠色大地,凌馭日眼前突然閃過寧宸的眼睛,明亮的,水一樣清澈的眼神。
他,會有可能看到我嗎?
這個念頭,也只來得及在他腦中一閃即逝。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急驟而迫促,教人來不及喘息,更加來不及細細考量。便有如特技電影中的鏡頭快放,每一個動作都快如閃電,卻又清晰而精確,恰恰達到預定的目的。
在如飛消逝的短短幾秒中,凌馭日的精神和體力都被發揮到了極致。柔韌而靈活的身體在空中翻滾,轉向,舒展,堪堪避開了撲面而來的參天巨樹,擺脫了被樹枝穿透與撞擊的危險。同時,手中的鋼線槍『錚』的一聲,疾射而出,牢牢地釘在了一枝粗大的橫幹上面。
結實的鋼線立刻繃得筆直,及時阻止了身體的繼續下墜,卻又因為彈力與慣性,使得凌馭日向著樹幹勢頭極猛地直撞了過去。凌馭日吸一口氣,按下槍柄的收線開關,藉著鋼線回捲的力量曲身蓄勢,雙腳在旁邊的枝幹上輕輕一點,巧妙地借力擰身偏離了原來的方向,從距離樹幹不足半寸的地方險險地擦身而過。
等到反蕩回來的時候,那股難以抵擋的巨大衝力已經被消減了大半,不需要太大的困難便可將身體勉強穩住。
好險!凌馭日用雙腳夾住一根結實的籐蔓,一邊以籐蔓的柔韌與彈性緩衝搖擺的速度,一邊不由自主地吁出了一口長氣。
剛才那短短的幾秒鐘裡,自己真的是在鬼門關上打了一個轉。
那一連串的動作看似簡單輕鬆,胸有成竹,流暢得就像是優雅的表演。可是只要有一個出了一點點差錯,現在他只怕已不能太平無事地懸在這兒。
總算是有驚無險,看來自己的運氣還不算太壞。凌馭日想。
可是他慶幸得好像未免太早了一點。
就在凌馭日喘息初定,剛想抬手擦擦額上冷汗的時候,身邊突然「轟」的一聲巨響,『蜂鳥』就在大樹不遠處墜毀爆炸。刺眼的火光沖天而起,一股灼熱的氣浪頓時向著凌馭日撲面捲來,正懸在半空的凌馭日躲無可躲,也只好無奈地閉眼承受這一波意外的襲擊。
大腿上一陣尖銳的刺痛,有塊機身的碎片好巧不巧地正中目標,鋒利的尖角深深地扎進了肌肉。
還好。爆炸的餘波過後,凌馭日緩緩放鬆手中的鋼線,一邊落回地面一邊苦笑地想,至少傷的不是內臟也不是動脈。在這種緊急危險的情形下,能得到這樣的結局也該滿意了。自己又不是超人,怎麼可以要求一定要毫髮無傷呢?就算是電影裡的蘭博,不也還總是渾身浴血?
撕開外衣,凌馭日草草地止血,包紮傷口,同時居然還有心情自嘲地想,剛才這段經過要是能被拍下來,效果一定比好萊塢的電影特技還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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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亞馬遜叢林沉沉暗暗,遠比陽光下來得神秘和凶險。這是夜間狩獵者的天堂。
入夜的叢林並不安靜,在有經驗的當地人耳中,這曲混合著多種樂器的奏鳴曲中暗藏著太多的奧妙與殺機。樹叢裡響亮的高音鑼鼓是樹蛙,顏色鮮艷卻劇毒到可能因為一下碰觸而致命;河邊嘶啞的低音提琴是鱷魚,輕巧地游動著,等待發出猛然一擊的機會;不遠處深沉如悶雷般的中音號角是最兇猛的殺手,美洲虎——整個叢林會因為它的吼聲歸於沉寂。
這不是趕路的時候。凌馭日自己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就連長年生活於此印地安人也一樣不願在晚上行動而寧可宿營。可是沒有選擇——追蹤器小巧的液晶屏幕上,那個綠光熒熒的亮點一直保持著一動不動的靜止狀態,已經超過了七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