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陸是個潛力極佳的大餅,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他都有把握讓自己的夢在那塊海棠地生根發芽茁壯。
所以,一放寒假,當同學們商量著要去熱帶地區衝浪度假,把滿腦子弧度、線條拋在腦後的時候,他心中已經拿定主意,要去瞧瞧他未來的疆上。
他心中一直有譜的。
什麼年紀要做什麼樣的事情。
創業是一項,結婚生子是一項。
他唯一沒有把握準的,是結婚生子兩件事都遠比他的開創事業版圖來得要早。
結果到了中國東北,RV四輪的傳動車遇上了冰天雪地照樣沒轍。
裝雪煉,避風雪,由收音機裡聽來消息,說這次的風雪是內地二十幾年來最大的一次,他們一行人,連司機和地陪都說最好折回山莊去比較安全。
然而就算要返回,車子也需要水。
沿路都是冰,冰樹、冰原,一眼望去除了白色,沒有其它。
他因為酷寒的氣候,腳底開始一抽一抽的長了凍瘡,痛得什麼忙也幫不上,這樣的情景會讓人感覺到在冰天雪地裡人特別渺小。
後來也不知道在哪停的車,大家下去討水,他一個人趴在駕駛座邊的窗上,望著直下到他眼前來的雪花。
他對雪不陌生,平常除了上課時間,他也會跟同學用很克難的方式去旅遊,美西、美東幾乎都玩過了。
可是這麼大的雪,卻是所見過中少數的少數。
他靜靜趴著。
天地一片靜寂。
就這樣,白茫的蒼野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小,因為距離遠。
仔細看,可以看得出來那個人影正爬上小丘,把一塊蒲葉似的東西鋪在雪地上,然後她兩腳跨騎,抓著蒲葉的一部分,從高處滑了下來,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
她也不是一直這麼順利的,摔跤了好幾次,整個人滾球似的摔得四腳朝天,卻見她只是皺皺眉,抓了抓身上很短的襖子,又繼續奮鬥不懈。
他能把她的動作看得這麼仔細,全賴他的望遠鏡。
最後,她放棄了蒲葉,居然用四隻腳──手腳並用,在似乎是結了冰的池塘上滑過來、滑過去的溜起冰來。
曹黔忘了抽痛的腳板,笑得噴淚。
這是他見過最勁爆的溜冰方武了。
不自覺的開了車門,一腳踩進淹沒了他靴子的雪地,就算迎面而來的雪花飄得一頭一臉,他還是想去看看那個天兵。
他走近她的時候,她已經改變剛才的狗爬式,又換另一種新招。
「喂,這樣……妳那裡不痛嗎?」很蹩腳的中文,比狗啃好上一點點。
他來到中國現學現賣,不能要求標準。
她的年紀很輕,臉蛋小小的,很白,頭髮長到腰際,有著很可愛的劉海,因為活動往兩邊飄,露出如畫的眉目,身穿碎花襖子,布鞋,衣服很拙,人卻一點也沒有村姑的味。
她順著戴手套的指頭望向自己微微起伏的胸脯,天真燦爛的搖頭,一不會呀,我的胸部小。」
虧她聽得懂,要不然就是標準的雞同鴨講了。
「妳沒有溜冰鞋嗎?」蹲下來,曹黔對她這種克難斃了的溜冰方武無法認同。
「那是什麼東西?」停止了四肢划動,她的頭頂、肩膀不消片刻也被飄落的雪花堆成小山。
嘩,亮晶晶的頭髮欸,眼珠子也跟她不一樣,他是山頂洞人嗎?
「那是一種可以在冰上面滑動的器具,我畫給妳看吧。」隨手折來乾枯的樹枝,把雪抹平,他就在地上畫起了溜冰鞋的樣子。
手很冷,快要硬掉,可是,在她那熱烈單純的眼神鼓舞下,幾個筆劃,畫出溜冰鞋的草圖來。
「我沒錢買。」她看得仔細,說得坦白,因為這一搖頭,從她身上抖下一堆雪花。
說的也對,這麼貧瘠的地方,別說溜冰鞋,就算他平常的生活用品,要是拿到這裡來也會被當作奢侈品看待。
「這麼冷,妳穿這樣?」
兩人比手劃腳,居然也能溝通,而且還說得挺起勁的。
「有什麼不對嗎?」她反問。
這下,奇怪的人是他了。
「妳的臉都是白的。」誰家的父母會讓年紀小小的她一個人跑出來玩,而且還是在這樣惡劣的氣候下?
「我是白狐狸精啊,臉當然是白的。」她又不是綠臉妖怪生的小孩。
狐狸?還成精?有點難消化的冷笑話。
「就算是狐狸,這麼冷的天氣也要小心陷阱,萬一不小心會掉下池塘去餵魚喔。」
「魚腥,荷眼不喜歡。」她在鼻子前面揮揮手,像是要揮掉什麼不好的味道。
那模樣,睜眼、皺鼻,嘟嘴,好可愛。
尤其,她這表情使得眼睛彎彎的,勾出一抹翹翹的尾線,這樣,的確有些動物的味道。
不過,她再可愛,這裡也不是聊天的好地方,況且他不能久待,去找水的父親要是回來找不到他不好交代。
「對啊,掉到池塘去,誰都不喜歡。」
「嗯。」
「好吧,早點回家,在外面逗留太久不好喔。」是他的身體受不了了,繼續站著跟她說話,很快的,他就會變成第一個人類的雪人了。
不是他體質差,身體弱,誰叫他並非寒帶氣候下生活的人類,要一下變身成為愛斯基摩人,等他多穿幾件夠保暖的羽毛衣再──來──吧──
咚!
一個已經僵硬的人直直摔倒在雪地上。
啊啊啊……好苦啊,為什麼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哇欸。荷眼張大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本來還跟她有說有笑的男生倒下去,她拿起剛才曹黔還拿在手中的樹枝戳他。
不動,不動,不會動。
「喂,你死啦?」不太確定的聲音喚醒了曹黔。
他沒死,只是一場高燒加上更嚴重的凍瘡,使他在那個連地名也說不出來的地方多住了七天,七天後直升機來了,這才把他從蠻荒帶回到文明。
沒有人知道回到文明地,第一次洗熱水澡的他在浴室裡面痛哭流涕了多久。
想起那種煙霧蒸騰的感覺,他的眼至今都還有水熱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