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洛奎更貼近玻璃窗,想更清楚地看她。
陡然而來的黑影終於引起郁心繭的注意。
--一個雪人!!
看著、看著,她慢慢睜大眼睛,然後,她不見了。
雪洛奎以為嚇著了她,正想往咖啡店裡沖,解釋自己不合理的行為,卻看見她拿著一把傘匆匆走出來。
她本來想直接走到雪洛奎面前的,不知道什麼原因讓她在幾碼的地方停下腳步。他哈出來的氣在空氣中化作白煙。
「如果可以,我請你喝杯熱咖啡暖暖身子。」
「我……」看來她並未認出自己的身份來。她忘了過去的一切了。
「別推辭了,今天下了好大的雪,你這樣會生病的。」她把傘遞過來,溫柔不容拒絕的。
雪洛奎走進傘下,跟著她的腳步跨進溫暖的咖啡店。
他一走進裡頭,一面讓客人整肅衣冠的鏡子霍地反缺出他滿頭滿面的雪球,那模樣跟落魄的流浪漢沒兩樣。
她把他當作無處可去的流浪漢……
郁心繭很快地帶了一杯咖啡和毛巾過來。
「我要到那裡坐-下。」他指著方纔她坐過的地方。
「好啊!」雖然有點驚訝,她仍答應了。
趁她走在前頭,雪洛奎撣乾淨身上的雪。
「這是你的咖啡,把臉也擦一擦吧。雪融了容易感冒。」她親切地把咖啡壺放在格子花布的桌上,一手拿過熱毛巾。
在她看清楚雪洛奎的面貌後愕然道:
「對不起,我以為你是無家可歸的人,我的眼睛不大好。」隨便搭訕,要是讓野狼知道准要念她-百天了。
「你經常請窮苦人吃東西?」她沒有認出他來。
「我也是窮人,比旁人寬裕,也只多了喝咖啡的錢。」她不忌諱自己的身世。
「你說自己的眼晴不好是怎麼回事?」他直接了當地問。
她婉約地盈出一朵笑漾在唇邊。
「小時候跌了跤,就變成這樣了,眼睛時好時模糊,把你認錯,對不起喔。」
「你一個人在這種惡劣的天氣出門?」他確定了郁心繭的身份,她的笑容,她不容錯認的五官,還有那頭又直又黑的長髮。
一看見她,雪洛奎就知道自己心中那塊不完整的拼圖要補齊了。
「我不是瞎子。」她還在笑。
雪洛奎心酸得幾乎想抹掉她的笑容。
「我帶你去看醫生,我有人脈,是巴黎最頂尖的眼科醫師。」他迫不及待。
「啊,不用……我的意思是謝謝你的好意,不用了!」他的熱忱太突然了,一杯咖啡換一個眼科大夫,這是她的耶誕禮物嗎?因為這個想法她愉悅地又彎起菱唇。
她這麼愛笑,一點也不怨天尤人,這必須擁有多寬闊的心胸啊!
她,很不一樣了,似乎不再是小時候愛粘人的小女生!
他啞然失笑,都過了這麼久,世事瞬息萬變,更何況是複雜的人,他居然還天真的要「不變」,無稽啊!
「你應該看看這個世界,用健康的眼睛。
「一番好意,我心領了,霧裡看花的世界我很習慣,咖啡的錢我付過了,你可以在這裡消磨時間,我還有事不能久留。」拿起外套,她準備離開,她沒有跟陌生人深談的習慣,更何況眼前的這個男人太強勢了。
雪洛奎心中一急,想來,他的唐突傷了她的自尊心。
他這一想郁心繭已經走出了店門,走入綿綿密密的大雪中。
他追了出去。
「小心你旁邊的消防栓。」雪洛奎出聲喊道。
她一僵,舉步往前。
「這裡有個雪塊--」他用手撥開,原來是-顆被遺棄的皮球,輕踢到角落去。「靠中央的路走比較安全。」話向來不多的國師搖身一變成了帶小雞的母雞。
郁心繭定住了。
「怎麼了,為什麼不走了?」
郁心繭在手套上摩裟著握拳的手,讓自己的口氣盡量溫和。「你先請!」她的脾氣太好,要是一般的女孩子肯定把他罵成豬頭一個了。
「我是紳士,紳士有義務照顧小姐,更何況你好心的請我喝咖啡。」雪洛奎看見她濃淡有致的細眉鎖了起來。
「我說過……我--不--是--瞎--子……」她一字一字的咬牙,「不要把我當殘障人士看!」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見到她就亂了分寸,什麼冷靜理智全靠邊站去了。
「感謝你的慈悲!」她穩著腳步亦步亦趨地走出巷道。
被拒絕的尷尬和複雜難解的滋味一股腦湧上雪洛奎的心間。
是他親手切斷他們之間的信任,有什麼好說的?!
手上被利器割裂的痕跡又浮現眼前,往日的暗影又緊緊攫住他的胸口,讓他墜入無法呼吸的那一段過去。
第四章
回到塞納河畔的小公寓,直到門鎖落下,心繭才捂著發緊的胸口喘了口氣。
不過是個陌生人,她其實用不著小題大作的落荒而逃!
雖然她拚命給自己心理建設。可是……那男人跟她視線交會的一剎那,她突然瞭解許多年來常在她心中出沒的寂寞跟悲傷。她似乎知道他是誰……他那一身雪白,在遙遠恍惚的記憶裡,有個模糊的人影也是這樣。
「不要啊!」心繭抱著頭痛苦地哀鳴。她想不起來,那個白色的身影究竟是誰?「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郁心繭,他只是一個路過的陌生人,他跟你什麼關係都沒有。」她安慰自己,不曉得是理智戰勝感情還是怎麼著,她的頭疼減緩了許多。
喝口水安定她繃緊的神經,電話鈴響了。
屋子裡固定的擺設讓她毫不費力地找到電話位置。
「心繭--」話筒傳來緊張惶恐的聲音。「NONO不見了,從中午到現在,怎麼辦?」
電話那端的人是修道院裡年紀最小的小修女,她是心繭在修道院時的好朋友兼死黨,一個選擇奉獻給慈悲的主上;一個選擇入世。入世不代表拋棄過去的一切。郁心繭是修道院終生的免費義工,她負責輔導一些家庭破碎、受暴力侵害的孩童,而NONO就是她輔佐的一個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