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可憐的狐狸莊四大公子,從此背著跟人完全不搭的名字生活下來。
老大,天青鱗。
天春春取的「鱗」字可是魚鱗的鱗,雖說魚兒能游在水中是不錯,可依照天春春奇怪的想法,他想取的絕對是麒麟的「麟」字。
至於老二、老三的名字就甭提了,天雄壯、天威武,聽起來跟衙門老爺升堂時衙差喊的口號差不多。
天春春更想不到長大後的天雄壯瘦得可比竹竿;天威武一臉「痘」花,娶了老婆以後,變做名副其實的「驚某大丈夫」,威武的是他的妻。
老四,天鳥過,說穿了,一飛沖天,鳥過穿雲。
一輩子沒踏出過蘇州的天老爺希望這個兒子背生雙翅,大江南北當個行俠仗義的快客,博得好聲名。
然而,四個孩子沒一個照他的希望成型,而且,每個都「扭曲」得厲害,望子成「蟲」,望女成「空」,這老天爺究竟是厚待他還是看他不順眼,沒人知道,也不研究。
基本上,一舉得四兒,天春春的人生到此,是沒什麼好求的了。
也許是名字取壞了,一家子陽剛得要命,天家錢庫銀樓不少,蟑螂螞蟻也養得肥胖,可莊裡頭就是陽盛陰衰,缺女人持家缺得凶。
也不知怎地,想到狐狸莊工作的婢女其實不少,天春春給的薪資豐厚,加上工作輕鬆,這麼好的活兒,別說服侍四個公子,就算徵個掃地工,也是經常從莊所在的城東排到城門外,仲介工作的牙人長年把狐狸莊徵人的條子貼在城裡最顯眼處,偏偏仍是請不到一個婢女能在狐狸莊裡待上幾天。
住進莊裡頭的婢女不是腹瀉不止,不消幾日便被遣回療養,要不就是來上工的半途出了意外,像被馬車撞破頭,更離譜的,距離莊門口沒兩步,居然嗆了風,氣提不上來,小命嗚呼。
許是八字不夠硬,想來也進不了天家門。
二十多年過去,莊裡頭還是那些錢千千從娘家帶來的僕人,但是每個都垂垂老矣。
在狐狸莊,小子是臭的,女娃兒是香的。
錢千千自從知道自己的肚皮再也蹦不出一個孩子來,十幾年來心情一遇陰天就愛翻舊帳,一天三餐反覆叨念,念得莊裡的男人個個耳朵長蘭,生怕自己一文不值,哪天老娘一個不爽,未免有被掃地出門之虞,只好更拚命的討好,希望不要連遮風蔽雨的地方都被剝奪。
不過,四個兒子也不全都拚命的討好親娘,就有個人成天悠悠哉哉的藏在狐狸莊的玫瑰園裡,不管天塌下來了沒地照常過他的好日子。
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就算太陽曬到屁股也沒有翻身的意思,反正他愛怎麼睡都沒人管,不用像那個勞碌命的哥哥,天天背著算盤到處奔走。
上有個聰明睿智的哥哥掌生財,勞動服務呢,家裡請了一堆僕人,用不著他不沾三寶的手。
他的生活只有琴棋書畫、女紅廚藝,柴米油鹽只需紙上點兵一番,讓廚子忙去就行。
這些聽起來像千金小姐的日常生活,但天鳥過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男子漢。
被錢千千這樣養在深閨裡,他也很享受,真做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真正的千金小姐還不識人間愁滋味。
繡花、撲蝶、嚼舌根也是每天重要的生活樂趣之一。
他跟錢千千可有許多體已話可聊,話題離不開京城正流行什麼裝扮,繡坊又出了什麼新衣料,最重要的是八卦。
提供茶餘飯後話題,是生為人家孩子的義務。
這一日,家中的男人都出門賺錢去,典雅的大廳裡就剩他們母子,正一邊喝著今年才新出的舌雀,一邊閒話家常。
「照我說,我們家是蛇鼠一窟,哪個女人不怕這玩意還敢來?」想要個好使喚的婢女實在困難。天鳥過口出抱怨。
「胡說,我們家正當營生,哪來的蛇鼠?」錢千千啜口茶,頭上的金步搖叮噹作響。
「爹的生火日屬鼠,娘是蛇。」不就蛇鼠一窟?
「湊合著你在怪我?沒有我們兩個老的會有你們這些免患子啊?」雖說一把年紀了,眼角的魚兒也游得都是,但是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即使八十歲的老太婆也一樣,她平日大半的穿著都是跟著京城最流行的式樣請人裁作的。
「娘,您不也千方百計地努力過,就是請不到人唱。」事實勝於雄辯。
「其實,我有更好的法子。」錢千千玩著瓷杯蓋,臉上浮起百般無聊後而興起整人計策的笑容,活像黃鼠狼要給雞拜年。
「說來聽聽。」
「叫你那兩個不肖兄長娶親家裡不就有更多女人了?」要婢女,到時候陪嫁要多少有多少。
「哎呀,娘,還是您聰明睿智。」好玩耶!
「就照順序來,先從老大開始。」
「好,誰叫他年紀最大,不過,娘,您要不要玩大一點,來個大搬風……」論奸險,天鳥過可不輸錢千千,青出於藍總要勝於藍!
錢千千聞言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怎麼個搬法!」果然是她最鍾愛的「女兒」,連這點小人性格都跟她一模一樣,好有成就感喔。
「您耳朵湊過來……」
要玩就要玩大的,反正他們家有的是錢,怎麼玩銀子也花不完。
於是,母子倆開始咬耳朵,臉上有著越來越燦爛的笑容。
至於被點名設計的人,這會兒還窩在幾里之遙的鋪子裡,就著一盞油燈打算盤,毫無感覺。
※ ※ ※
蘇州最繁榮的經商地區。
仿自長安最有名的東、西市場,市場裡經銷南北貨的商店林立,天春春把家業交給三個兒子不久,狐狸莊的產業就橫跨東西市,總共佔有近半的市場。
每當中午的大鼓一響,各商店就開門營業,遠至絲路運來的外邦產品也充斥市場,直到夕陽西沉敲鉦後才一起打烊。
錦繡米鋪。天家米行的總鋪,關門後,收齊各地送來的帳單,天青鱗慢慢的核對著帳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