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裡?娉婷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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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北捷麻木地轉過臉,看向那具孤零零的棺木。
「她已經到了山腳,卻遇上狼群,只差一點,」則尹沉聲道:「就只差最後一段路……」
陽鳳漸漸冷靜下來,用滿佈血絲的眼睛盯著楚北捷,淒聲道:「她是來找我的,我知道她會來找我。她戴著我送給她的夜光玉釵,攀過了松森山脈,千里迢迢的來找我。我為什麼不早點派人下山?為什麼?為什麼……」伏在則尹肩頭,雙肩止不住劇烈的顫動。
楚北捷直愣愣瞪著那棺木,完全失了魂魄。
他朝那棺木走過去,每一步都彷彿踩在雲朵上面,軟綿綿的,沒一點實在的感覺。
一切宛如在夢中,棺木一會近在眼前,一會又似乎到了很遠的地方。短短幾步路,他掙扎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走完。
他終於摸到棺木,森冷的寒氣從那散發出來,延著指尖蔓延到心臟,讓這天下聞名的鎮北王生生打個冷顫。
「娉婷,你在這裡……」他用最溫柔的聲音,輕輕對著深黑的棺木道。
他要打開棺木,擁抱他的愛妻,他的王妃,他的白娉婷。
但當十指扣住棺蓋,一向神勇的鎮北王,竟找不到一點力氣。滿是劍繭的手顫抖著,楚北捷費盡努力,無法讓顫抖停止一刻。
「她遇上了狼群,只剩下衣裳,還有……」則尹的拳頭緊了緊,低聲道:「還有幾根骨頭。」
字字重若千金,沉沉砸在楚北捷心上,雙膝再也支撐不住身軀,楚北捷頹然跪到。
棺木又冷又硬,楚北捷小心翼翼地摩娑著。
娉婷不是這樣的。她嬌小、玲瓏,在雪天裡,臉頰會紅出一抹淡淡的雲彩,喜歡看雪夜中的星星,卻又像貓兒一樣,常常尋找溫暖寬闊的胸膛,愜意地依進去。
「娉婷……」他伸開雙臂,竭盡所能地擁抱。
他來晚了,晚得太厲害。
他應該初六那天趕回來,用他的臂膀,緊緊擁抱倚門等候的娉婷。他應該擁抱著她,不讓任何事傷害她,讓所有的危險遠離她,讓她微笑著,在暖暖的冬日下懶洋洋地看書,小睡,讓她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孕育他們的孩子。
「嫁給我。」
「為什麼?」
「你善琴,能歌,蘭心,巧手。跟那些女人比,我寧願娶你。」
「我……」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不相負?
永不相負,在哪裡?
「你活,我自然活著。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她的一笑一顰,就在空氣中,在花香中。
無所不在。
「王爺是要去打仗嗎?」
「王爺不必向娉婷解釋。現在娉婷的心中,除了王爺之外,不想再有任何牽掛。」
「娉婷孤零零地過了自己的生辰,王爺生辰那日,我們可以在一起嗎?」
他沒有做到,他負了她。
讓她踏著一地心碎,在利刃的寒光下,登上了遠去的馬車。
讓她流落在雲常,懷著他的骨肉,穿越雪山,吃盡人間苦楚。
讓她被圍繞的狼群,一片一片撕下血肉,咬斷筋骨。
「不!」楚北捷狂聲長嘯,嘯聲止後,毅然拔劍。
震懾天下的鎮北王的寶劍,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劍刀和地磚鏗鏘交碰,激起一瞬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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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北捷緩緩轉頭,看向陽鳳:「是我負了她,你動手吧。」不再多言,仰頭閉目。
陽鳳沉默了一會,掙脫則尹的懷抱,撿起地上的寶劍。寶劍很重,她要雙手才能握緊,就算用了雙手,仍顫得厲害。
劍刃指著楚北捷的喉頭,只要輕輕一劃,這當世名將,各國君王欲除之而後快的鎮北王,就要從這世上消失了。
滴答。
滴答……
靈堂中寂靜無聲,只有陽鳳的眼淚,大顆大顆,流淌不盡似的滴在地上。
她剛剛那般地恨這個男人,恨不得與他同歸於盡。此刻持劍抵在他的喉頭,她卻居然在顫抖。
娉婷,娉婷,讓你傷心哭泣,讓你絕望心碎的楚北捷,就在我的劍下。
他是否,也曾讓你幸福地微笑過?
「茫茫天下,你能去哪?」
「我要回家。」
「回家!」
「有人,在等我。」娉婷淡淡一笑,眼中閃過柔情和憧憬,悠然舉手,掠平鬢旁被風吹亂的髮絲。
陽鳳清楚記得,娉婷站在窗前,她遠眺的方向,是東林,鎮北王的所在。
緊握著劍的手越顫越劇,交纏的指漸漸鬆開。寶劍「匡當」一聲,跌落在陽鳳腳旁。
楚北捷詫異地睜開眼睛。
陽鳳冷冷看著他:「我不會讓你去黃泉打擾娉婷。她不想見到你。」她癡癡說著,伸手撫摸著棺蓋,細聲道:「娉婷,我知道,你累了。休息吧,從此以後,再不要為誰傷心啦。」
楚北捷凝視著棺木,心若死灰。
那裡面,靜靜躺著他心愛的女人,他的王妃,他孩子的母親,他生前或死後,都沒有面目相對的娉婷。
不錯,他害死了她。
娉婷永遠不會原諒他,無論在人間或黃泉。
死,他無顏央求她的原諒;生,他無顏索取她的屍骨。
他傾心相求的絕代佳人,被他親手葬送。
「你說得對……」楚北捷眼中空空洞洞,泥塑似的,緩緩從地上站起來:「你說得對……」他不捨地瞅著那具棺木,卻再沒有勇氣用顫抖的雙手觸碰它一下。
他有什麼資格碰它?
楚北捷轉身,他的眼裡看不見什麼,沒有陽鳳,沒有則尹,也沒有路。
他忘了寶劍,忘了一切,走出大門,怔怔地看著前方,朝山林深處走去。在門口低頭吃著乾草的駿馬嘶叫一聲,小跑著跟在楚北捷背後。
它不明白,為什麼主人進了一個屋子,出來後已經失去了靈魂。
則尹的手下看著這一人一馬遠去,低聲問:「上將軍,此人是我北漠大敵,我們要不要趁機將他……」
則尹凝視著楚北捷的背影,搖頭歎道:「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大敵。」
赫赫威名的鎮北王,已經死了。
他的心,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