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尹聽她這話,竟是在囑托後事了,大為不祥。他渾身上下涼津津一片,只管緊緊抱著陽鳳,急道:「你在胡說什麼?我不答應,我什麼都不答應的!」
「夫君,我挨不到春天了。」
「胡說!」
「不能再陪你賞花,為慶兒縫衣……」
「胡說!」
「我要去見娉婷,向她請罪……」
「胡說!胡說!不要再說了!」
則尹抱著陽鳳,連聲喝止,聽見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有人在廊上肆意奔跑,一腔不安統統化成怒火,咆哮道:「誰在外面?我說過不許打擾夫人靜養,你們都聾了嗎?」
門簾一下子掀開,一名侍從跑了進來,滿臉古怪的表情,一邊抹汗,一邊對臉色陰沉的則尹道:「大將軍,有人求見。」
「誰都不見,給我滾!」
「她她……」
「夫人正在靜養,不管是誰,都給滾!」
「她她她……」侍從皺著眉,自己也覺得自己要說的話很不可思議:「她說,她是白……白娉婷!」
☆☆☆
白娉婷?
則尹和驀然睜大眼睛的陽鳳,都愣住了。
這怎麼可能?
連征戰沙場多年,見慣奇峰突出的則尹也呆了許久才想起該幹什麼,喝道:「快,快請進來!」
「夫君……」陽鳳緊張地貼著他的胸膛。
聽見著消息,纏身的病魔彷彿也退了三十里,陽鳳的眼裡重新有了點神采,希冀又怯生生地盯著門簾。
則尹銅鈴大的眼睛也睜圓了,卻不禁有點擔心,暗忖道:若是冒充的,反害陽鳳傷心,不管是誰,本上將軍一定將她碎屍萬段。
只是誰又有這個膽子,敢到陽鳳面前冒充白娉婷?
更別提她如何知道他們的隱居之地。
忐忑不安間,廊上已經有了動靜,簾後悉悉簌簌一陣輕響。
陽鳳五指死死拽著則尹的衣裳,拼了命地撐起身子直往門外看。簾子被掀開了,光從簾子那端透進來,給人一種炫目的感覺,陽鳳只覺眼前稍微花了一花,一張臉已經倒印在眼底。
「陽鳳,你怎麼病成這樣了?」溫柔的聲音這般熟悉,只聽一個字,就足以讓人落淚。
陽鳳屏住呼吸,將眼前的臉看仔細了,低呼一聲「天啊……」,一口氣松下去,強撐著的力氣似乎被抽走了,身體軟軟地向後就倒在則尹的臂彎裡。
娉婷吃了一驚:「陽鳳!你怎麼了?」
「愛妻,愛妻!」
兩人連連呼喊,侍從忙取來溫熱的毛巾。陽鳳額上覆了熱巾,幽幽醒來,眼珠子只管定在娉婷身上,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見了,低聲歎道:「娉婷,你還活著?老天爺,你總算慈悲了一次。」
「你們都以為我死了?怪不得剛才的侍從見了我,一臉古怪神色。」娉婷滿臉歉意:「是我不好,沒信守三天之約在那裡等你們。找不到我,你和醉菊都急壞了吧?醉菊呢?快把她找來,也讓她早點安心。」
「誰是醉菊?」
娉婷一怔:「她沒來找你們嗎?」
則尹和陽鳳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一起搖了搖頭。
娉婷心知不妙,忙問:「既然沒有見到醉菊,沒有上山救援,就不會發現我失蹤,你們又怎會猜想我已死了?」
「我們在山下找到了被狼群啃咬過的碎骨和女人衣裳,裡面有陽鳳送給你的夜光玉釵,陽鳳只道你……」
「老天啊……」娉婷整個僵住了,摀住嘴,瞪大了眼睛,半天才撕心裂肺悲叫了一聲:「醉菊!」
☆☆☆
松森山脈的風暴彷彿在眼前重演。
恍恍惚惚中,醉菊回眸轉身,捏著銀針,指尖的銀針反射著雪光,越來越亮,好像只憑藉這針,就可以照亮天地。
極亮之後,天地又迅速變暗,娉婷渾身乏力,視野裡一陣天旋地轉,雙膝軟了下來,倒在地上。
陽鳳大驚:「娉婷!娉婷!你怎麼了?」掙扎著要下床去看,則尹唯恐她摔倒,扶著道:「陽鳳小心……」
「別管我,你快去看她!快去呀!」
則尹抱起暈倒的娉婷,喝令道:「大夫,把大夫找來!」
「快快,把最好的老參取出來燉了。」
「夫人,那是給你的病……」
陽鳳見了娉婷,心疾頓去,病也好了大半,豎起眉道:「娉婷都活著了,我還能有什麼病?快去!」喝令了一頓,見侍從們聽命去燉老參,才稍停了停,她到底也是大病了一場的,覺得心突突地跳,手腳都沒了力氣,又喊住一個小侍女,有氣無力道:「去,把我的藥也熬一熬,給我送過來。」
活著。
還都活著呀。
第八章
好暖和。
經歷了松森山脈的風雪,在岩石堆和雪地裡過了夜之後,才覺得厚厚的棉被真是暖和。
斷了的骨頭一直抽搐地痛,再昏沉的人也被疼醒了。
她睜開眼睛,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撫腿上的傷口。有人粗粗地幫她包紮了,紗布裡散發著草藥的香味。
但總覺得怪怪的,她蹙眉想了一會,伸手探入被窩裡,觸手就是滑膩的肌膚。
「啊……」醉菊吃了一驚,嚇得忙縮回了手。
「呵。」房間陰暗的角落傳來男人戲謔的笑聲。
醉菊瞪起眼睛:「我的衣服呢?」
「在雪地裡。」
對了,雪地,陽鳳,求救……
娉婷……
糟了,娉婷!
她趕緊摸自己的髮髻,空空如也。
「我的夜光釵子呢?」醉菊著急地問。
「在雪地裡。我還很辛苦地找了一具女屍,和它放在一起。不過,恐怕有大半已經進了野狼的肚子。」
「多久了?」
「什麼多久?」
醉菊心懸娉婷,連珠炮似的問:「你把我趕進狼群裡離現在多久了?半天嗎?還是一天?你把我的衣裳和釵子都留在雪地裡了?怎麼才可以找回來?我一定要找回來的。」
「半個月。」
「什麼?」醉菊不敢相信地看著角落。
番麓從暗處走出來,手上仍舊耍弄著那把精美的輕弩,勾著薄唇:「街上的雪已經化了,你睡了半個月。」
醉菊胸膛彷彿被砸了一錘子,差點呼吸不了,搖頭道:「不可能,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