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島被天神遺棄的小島。
週遭包圍著一片綠寶石般的海洋。
暖流黑潮由南而北跟反方向的寒流相會造成這塊地方四季分明,冬冷、夏暑。
除了路過的鷗鳥,這島,寂寞得像是靜止了。
「撲通,」有個小不點的影子從高峭的崖壁躍下大海,沖激出翻飛的海浪,隨著黑點墜入海深處變成泡沫。
黝黑的頭顱在半晌後浮出水面,跟著露出背部珍珠色的皮膚,跟著他一起浮潛的是只海豚,守候著這個不到四歲大的孩子。
翻浪、浮潛、追逐海洋底下的珊瑚、魚群是值得拋擲生命的。
在海邊長大,海水之於他就跟空氣一樣輕鬆自然。
盡情玩樂是他得天獨厚的專利,就算夜來了,也不會有誰喚他回家。
所以,他斟酌著時間,斜陽落到巨石的另一邊時,海豚會送他回長長的海岸線。
一踏上沙灘,渾身濕透的身體赤裸的對抗帶鹽的海風,熱燙的海砂十分燙腳,對他卻是無損。
無趣的踱著步子,海的另一邊是熟悉的背影。
潮來潮往,空曠的海邊,帶著溫度的水頻頻撲上女子赤裸的腳,她身上的奇裝異服沒有遮陽效果,經遇曝曬,使她蜜一般的膚色撲上一層黝亮。
呆滯的眼盯著海平面盡頭,似乎在期待什麼。
小男孩遲疑了下,經過一番考慮後,他仍是靠過去,如預期般,並沒有受到熱烈的對待,有的,只是淡漠的一瞥。
他太小,不懂傷心只是彎下腰,玩起被潮汐衝上來的寄居蟹。
玩呀玩的,他繞著女子的裙擺團團轉,和寄居蟹追逐著。
她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轉為黯沉,平板的呼吸也有了改變。
她蹲下來對小男孩招手。
雖然捨不得寄居蟹,但發中分、耳朵兩旁綁成環狀的小男孩還是乖巧湊上前,好不容易娘親主動叫他。
她先是輕摸他曬得通紅的小臉、濕淋淋的鬢角,接著眼神迷茫起來,「你……是誰?」遲疑的言語跟著風揚起,有幾分不真實。
「娘,我……是……驚虹。」應該口齒清晰的年紀卻因為缺乏教導而講得不是很清楚。
「驚虹是誰?」女子想仔細看清楚小男孩的面孔,然而,似乎又有什麼使她錯亂了。
「娘說驚虹是在亂石崩雲、天狗蝕月跟驚雷閃電時候生的小孩。」他不懂字面上的意思,但為了討好他娘,硬把她精神時好時壞時所說的話塞進小小的腦袋裡。
「小孩子不可以撒謊,這裡沒有娘,就我……跟你。」
「你就是我的娘啊!」
「胡說!你是哪來的野雜種,我是邪馬台的女王卑彌呼,是高貴的處女,處女怎麼可能生孩子!」經過生活折磨的手指頭狂暴的襲上驚虹細瘦的肩膀。
嚴厲的口吻、不屑的臉色他看多了,並沒有什麼感覺,痛的是他娘比平常更用力抓他的指力。
他不斷掙扎,「娘……痛痛。」
「我說過不許你這麼叫我。」她鬆開手,語氣明顯變緩,脂粉不施的絕色臉蛋蒙上一層怎麼都不該出現的陰森。
驚虹驚恐的張著含著淚的大眼睛,只敢用嘴巴輕輕吐氣。
「他們憑什麼把我放逐到這個地方來,我沒有跟人私通,也沒有懷孕,我是卑彌呼啊!」她仰天長嘯又猛然低頭,眼神凌亂的狠狠鎖住他,然後,毫無預警的,她乾枯的十指鷹爪伸向前,以不是女人的力量掐住他的頸子,拚命將他往水裡壓。
「別別……娘……娘……咕嚕……」鹹澀的水跑進他的耳朵、鼻孔、嘴巴,淹沒他所有能呼吸的器官。
娘……象牙色的小拳頭死命掙扎,在水裡捲起沙浪。
睜大的眼從碧色的水底看見逐漸壓下的晴空,還有……還有那個要他命的女人,披頭散髮下猙獰蒼白的臉龐。
他灌水的耳朵斷斷續續聽到她低喃著,「去死……去死!死了最好……你這惡鬼。」
驚虹從頭到尾握緊的手抽搐了下,便慢慢的鬆開。
海水很鹹。
他小小的臉從蒼白變成紫色,再從紫色漸漸轉黑,無力的眼瞼覆蓋下來,不再掙扎的手腳被海水的浮力托著往上飄。
他娘要他死,那,他就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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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宛如孤雁的黑色人影躍下十二層樓高的藏寶塔,沒有驚動任何機關、守衛,就像浮雲飄掠,消失得十分迅速。
原來應該直接落地的人影倏地半空折身,翩翩降落在廂房斑駁的屋瓦,如貓一般輕巧的腳步詭異的在瓦片上奔走,一點聲音都沒有。
穿過曲折縱橫的屋頂,他來到整個步宅最少人出入的地方,一方幽靜的院落。
他一躍而下,雙足掉進一圈圈正在覓食的鴿子群裡。
咕嚕咕嚕,鴿子夾著翅膀,啄得好不快意。
「噓噓……噓,你們小聲些,若讓花花知道,她會罵人喔。」稍嫌中氣不足的女聲響起,她一身素衣白裙,密密的灑著飼料,細細叮嚀每一隻飛下來覓食的鴿子,跟它們交情匪淺似的她絲毫沒有發現有人闖入。
「她要是知道我偷跑出來的話,又要囉唆個不停,她一囉唆我耳朵就癢,耳朵一癢心口就會不舒服,心口不舒服就會昏倒,到時只能躺在床上,你們就沒食物吃嘍。」一口氣說不來那麼多話,她分了好幾回才把意思表達清楚。
鴿子咕嚕咕嚕的叫,還有幾隻跳到她的肩膀上。
「我就知道你們乖,最聽我的話了。」
她笑得開懷,是那種完全滿足,燦爛的瞇了眼的笑容,但是,立即又壓抑的閉嘴,怕被人發覺的心虛。
亂驚虹知道她。
藥罐子,步家出了名的病西施。
一年有十一個月都躺在床上,據說命不長了。
她在這裡阻了他的路,但,不要緊。
他以極快的手法撤去面罩、勁裝。
一個將死之人不乖乖躺在床上等死,還冒著大中午跑出來,很有冒險犯難的精神嘛。
亂驚虹才剛這麼想,步弭愁馬上不靈光,前半晌還歡笑可人,不到片刻便晃了晃,比柳樹還單薄的身子像泥人化了似的蹲了下來,把飽餐的鴿子嚇飛起來。